殷错闻言却是不禁愕然,说道:“陛下这是何出此言?”
殷赦又是叹了口气,摇头不语,良久方道:“皇叔凯旋而归,当随朕同去太庙,向父皇好好告祭一番。”
殷错听他提及先帝殷镇,心下顿时一凛,说道:“正是如此,臣谨遵圣谕。”
次日一早,殷错与群臣往至殷氏太庙,与皇帝殷赦一同致祭宗庙,撰告飨宗庙及诸祠祭祝文。皇帝亲诣行礼,殷错亦于香案前行三上香礼,望着堂兄殷镇的神牌,想到殷镇一生体弱多病,待自己颇为宽厚,又有提携之恩,却是英年早逝,心下颇有怆然之感,心道:“臣弟现已不负皇兄的厚望,收复故土,皇兄九泉之下得知,也可宽慰。”
殷镇生前亦颇信奉佛法,太庙旁不远之处便是修缮好的国寺,寺额亦是先帝殷镇生前赦赐。众人告祭事毕,皇帝殷赦便只带着几名心腹侍卫,偕同殷错一同到得大雄宝殿去礼佛。
殷赦入得殿内,与殷错各自手持立香,屏退左右,后堂之中便绕步出来几名朝臣与幕僚,过来朝皇帝与殷错行礼,殷错看去,只见正是文华殿阁臣曲衍、御史冯杜陵等帝党首脑,也即还礼。原来殷赦为防备太后在宫中的眼线,便只得传令心腹首脑私下齐聚国寺之中商议国事政局。这国寺十分清幽,主持更是殷赦亲自下旨任命,故而眼下国寺便如皇室家庙一般,是殷赦最为安心之处。
殷赦居中而立,只见曲衍脸色郑重,上前慨然说道:“而今天下之势,方病大肿,望陛下明鉴!”
作者有话说:
天下之势,方病大肿云云改编自贾谊的《治安策》
第90章 输官
殷错听得曲衍此言,不觉暗自心下一惊。
只听曲衍续道:“太后偏信睢阳党等奸佞小人,变祖宗法度, 掊克财利, 民心不宁,而今陛下身继大统,岂能再容这些邪佞冒触宪纲,败坏朝纪,祸国殃民?”
殷赦颔首,冯杜陵也即上前言道:“陛下明察,睢阳党人罪状有三:一者,开中兴商屯,募商引盐纳粮,以致边屯囤粮渐少,难以自足,此滋生边患之因也;二者,改旧制为‘龙头册法’,折银代役,赋役合一征银,以至于富者缩资而趋末,天下之众亦难保不舍农桑趋商贾,此大伤我朝崇本抑末之国本也;三者,大兴兵戈,披甲扬旗,结下外夷之仇,以致连年来兵祸流离,黎民愁苦,纷离散逸,兵民殒命者,不在二十万之下,百姓劳累殚精,黎民怀恨于心,此兵患之深重也。若任由睢阳党之奸佞得以权势,社稷岌岌可危!陛下子匡母失,此所谓圣哲之荣。临事不固,奸佞乃作,陛下当以明君之德,坚守国本,圣王在位,天下化宁,方能保卫社稷安宁。”
殷错听完却是不由得微微蹙眉,心下颇不以为然。
曲衍、冯杜陵等人所言的“龙头册法”乃是谢令光与睢阳党人所立的新法。原本按照旧制,差役以人头计,而如今新法则以田亩丁粮为量,力差、银差因丁粮之多而有别。无论富贫户,皆须登记册簿,多丁粮者居前列,承重役,少丁粮者居其次,承轻劳。豪富之家如龙头,微贱之室似蛇尾,故得其“龙头册”名。此番新法依照土地均平力役,均徭折银,百姓此后便可纳银由官府雇人当差,无须亲身服徭役,富农与乡绅大大失利,而贫农自己则多了余粮,减免了徭役,故而大大得惠。其后各地更可归并役目里甲均徭。此后折银摊丁入田亩,征收一体,既不损减赋役总额,又能统一核算各项赋税,按田亩均分,征收于全县,便是所谓的“赋役二途遂合而一”,免了不少苛捐杂税。诸此折银代役、可纳银不当差等新法,均是轻徭薄赋的利民之事。
而至于“开中”新法,殷错与他麾下的边兵可更是大受益于此。倘若无新法募商运草料米粮过来,他们河西边兵单靠戍兵屯田、就粮自赡,那是远远无法给军、无力应付连年战事,更罔论似如今这样打赢这么多场胜仗。
但此新法一出,苛捐杂税一少,士绅土豪趁机强占土地、盘剥百姓当佃农便大不如从前容易,且“龙头册”一出,他们更是今不如昔,难免心生怨怼,而帝党一众人等,大多都是士绅、王公世家出身,与一手扶持睢阳党坐大、处处兴办社学义塾的睢阳商帮与邑南商帮等新贵一派自然大为不同,眼下朝廷之中两党纷争不休也就不足为奇。
殷错虽非文官,但到底也是手掌一方军镇的兵马大权,于政事上自然也不是一无所知。他自己出身殷氏皇族,又与殷赦十分亲厚,自然是被帝党视为倚重,故而如今此番帝党首脑会聚太庙密议,殷错便也位列其中。但殷错此番一听曲衍、冯杜陵等人所言,心下却着实不敢苟同,只是碍于殷赦的情面,并未出言反驳,但却也不免心生惴惴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