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错听了却痛心之极,凄然道:“我……我不要,我什么也不愿学,我也不想再像现在这样,我……我只想你一直伴着我,像以前那样。”
阿术真却只冷笑一声,推开他的双手,转身便走,临了说道:“这是你这懦夫想要的,却不是我想要的。”
殷错抱着头呻吟不已,口中不住哀求,一时戚然痛哭,只求阿术真别走,一时却又低声抽泣,不住地喊着姆妈。
辗转不知多久,他才感到头疼稍止,终于阖目睡下。
第二次醒转之时,殷错睁开双目,发觉自己左眼上蒙着白色细布,瞧不分明,右眼向外瞥去,这才瞧见自己躺在雕花大床之上,过得片刻,床幔被人缓缓拉开,丝丝缕缕的光亮透了进来,却是一名侍女,见得他醒来,忙即服侍殷错起身,递来杯碗,喂他饮尽了药,又忙即摇铃禀报。
脚步声响,却是狄获匆匆进来,坐到殷错床边,摸了摸他额头,这才放下心来,笑道:“琢玉兄你可算醒了。”
殷错心系战局,连忙问道:“战况如何?”
狄获道:“你安一百个心!早就打完胜仗啦!殷铎的兵线本就折损得厉害得很,再被我们偷袭后方,端了老巢,补给不及,自然便是全线溃退,连人带马都给薛师兄活捉了。”
殷错这才稍感安心,但又想起薛牧野一族与朝廷历来纠纷颇多,却也不敢全然放下心来,问道:“薛师兄呢?陛下和娘娘可怪罪他罢?”
狄获大奇,说道:“我们可是千里迢迢来救了驾,如无薛师兄的兵马,江陵怎么守得住?你们皇帝还要怪罪他什么呢?”
殷错却只是苦笑,他深知薛牧野性子暴戾,出手又无分寸,唯恐此间一个不妥却要救驾救到天牢中去,忙伸手披起外衫,说道:“你等我片刻,我跟你去见薛牧野。”
他起身披上大氅,缓步走去铜镜前,将自己头上所蒙的白布、敷伤的棉纱悉数拆了,正待束发戴冠,转眼却瞥见镜中自己,面上火烧燎泡并未全然消除,仍多疤痕,加之从额角到颊边赫然便是一道斜刀刀痕,直划到左边唇角,显出裂口,深可见齿,裂口处为大夫用棉线缝了,颇有几分骇人意味,几乎与先前自己那美如冠玉的俊俏模样判若两人,不由得怔愣半晌。
狄获久喊他不答,也忙移步屏风后,却见殷错已然穿戴齐整,面色沉然,说道:“走,去面圣罢。”
两人出了襄陵公主府邸,便向宫人相询,得知皇帝殷镇本就旧疾缠身、病体未愈,此番督战也是不顾身体以徇国家之急,待得叛党被剿之后再也强撑不住,只得回到宫中修养,此时仍自是御医在前前后后的侍奉,见不得外人,而皇后谢令光则携着太子殷赦在军中代皇帝犒赏三军、慰劳将士。
经宫人指点,殷错与狄获便立时往至营中,只见处处人头攒动,倶是尚药局、枢密院诸人来来往往,抬着担架一面运走伤兵一面清点军功,而谢令光却毫不自矜,跟着尚药局众侍从一道为众伤兵清创上药、缝线包扎,手法颇为娴熟,殷赦年纪尚小,瞧见这些血肉狰狞之状不免惊惧,顿时便被母亲厉声呵斥,不由得眼眶发红,瑟缩在一旁,被宫人们连声安抚。
殷错见状也是不由得惊诧之极,快步过去,伸手揽住殷赦,摸了摸他的脑袋,安慰道:“没事没事,瞧不见了,九叔叔在这里,莫怕。”
殷赦埋头抱住殷错,吸了吸鼻子,这才收住了眼泪。
谢令光却是暗自摇头叹息,深感儿子不肖自己。她十分利落地随着尚药局众人一道帮这队伤兵裹了伤,便起身嘱咐宫人侍卫打点好各营将领,好使他们勿要待赏赐下来后盘剥太紧、克扣伤兵,跟着她便转头看向殷错,说道:“劳驾小王爷护卫本宫去城楼瞧瞧战场?”
殷错自然领命,将义符剑悬回腰间,伸手抱起殷赦,便跟着谢令光便上了城楼。
殷赦虽是太子之尊,这些日子来却也是一般地受累,今日他跟着母亲在军营之中辛劳一日,早就疲倦不已,此时伏在殷错肩头,没过多时便沉沉睡去。
殷错却也不嫌受累,摸了摸殷赦的头发,目中颇有柔和之意,不禁朝谢令光微笑道:“娘娘待殿下也是太过心急,殿下虽然早慧,却终究还是孩子心性,小孩子见了血光又怎有不怕的?”
这一连几日众人都在忙着救治伤兵,惩处反贼,战场自然还是无人理会,此时仍旧是遍地尸骨,腐臭遍地,蝇虫乱飞,看着当真是伤心惨目,谢令光望着这蓬断草枯、枕骸遍野的可怖之景,脸上也无惧色,只作寻常一般。她听了殷错之言,却只冷笑一声,说道:“他还小么?真到战时,抽来的新兵也有和他一般大小的!你说他尚且还是小孩子,敌人的刀剑却可不会认得他是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