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错哑然失笑,说道:“我先前还当阔连待你挺好的,他这么多年也未曾新娶,膝下就你一个女儿,旁人都道这当真是掌上明珠了。”
达兰撇了撇嘴,道:“他平日里装装相,那算什么待我好?他要卖女儿的时候照样也是高高兴兴地卖了,若是要着恼也最多不过是旁人出价出得低、他不干亏本的买卖而已。”
她说罢,笑容中讥刺之意更甚,嗤笑道:“他倒是会给脸上贴金,说什么不另娶是舍不得亡妻,其实分明是他唯恐多娶个老婆、多生个儿子要分他的权篡他的位。他自己年轻的时候干多了兄弟阋墙、弑父杀子之事,便也时时刻刻疑心旁人要跟他一样,故而他是谁也信不过的,只觉得人人都是觊觎他的皇位、觊觎他的权势,连亲兄弟、亲儿子也信不过,他才不敢冒这个大险呢。”
殷错叹了口气,说道:“但凡为人君者,没有不是这样的。”
达兰道:“是啦,万幸我是他女儿,否则他也要将我杀了,唯恐我篡他的位了,女儿倒是好得很,比儿子有用得多,还可以替他联姻,他这皇位坐得是更稳了。”
殷错微微摇头,问道:“所以阔连便欢欢喜喜、敲锣打鼓地命人送你过来和阿术真成婚了?”
达兰点了点头,随后却蓦地掏了半枚虎符出来,笑容中甚有得色,说道:“不过他可想不到,我将他的虎符盗出来了。哈,待得他发觉手中那个是假的,可别气得发疯。”
殷错大为吃惊,万料不到达兰竟这样胆大妄为。
达兰又拿出了半枚虎符出来,这却是阿术真给她的,她将两枚虎符严丝合缝地拼在一处,朝殷错道:“小王爷,阿术真是立时要领兵去救孛尔卜丽的,故而才将他的那枚虎符交到我手中,眼下两枚虎符都在我手中,这连同荣河郡的三个军镇、十万的铁骑都是在我治下,可是眼下唯一碍我事的便是弥里石烈这奸贼了。小王爷你如若与我一同谋事,替我将弥里石烈铲除了,我便送你一封大礼,怎么样?”
殷错沉默良久,问达兰道:“你眼下可就当真是在造你父亲的反了,你当真愿意跟你父亲势同水火吗?”
达兰一笑,说道:“阿术真传信给我,答允我要去蒙池塔救出孛尔卜丽,所以我才偷了虎符过来。”
殷错奇道:“孛尔卜丽?”
达兰脸上的笑意却有些消散了,流露出了浑然不似往日少女情态的哀愁与决绝,轻轻地道:“是啊,那个疯女人,被我父亲锁在高高的、幽暗的黑塔里的囚犯,谁也不敢提她,都只当她从未在这世上降生过一样,好似她是只有我一个人认得的疯女人——嗯,但那也没什么,她是我一个人的女人,那也很好。我的妈妈死了,她就做我的妈妈,我的父亲不要她做妻子,她就做我的妻子。我们的血合该流往一处,我们死后的尸骨也应当埋在一处,阿密特的神旨也不能将我们分开,无论生死,这世上都没有什么能挡在我们中间。”
殷错先是惊愕,随后却也不免一笑,说道:“我与公主久别,弥里石烈的首级便也只算作是我送公主的见面礼了。”
达兰也是嫣然一笑,那厢御车的马夫已然停好马车,放下马扎,躬身侍候两人。
殷错下了马车,朝达兰小施一礼,权作拜别。
达兰倒也依照汉人礼节,福身回礼,说道:“小王爷好走。”
殷错微微颔首,边上一名侍从又牵过坐骑,递给殷错。殷错朝他道谢,跟着上马扬鞭,向赤城关驰去,在途中将这身胡人装束的帽子皮裘用手裂碎了,悉数埋入土中,露出了原本的汉人打扮。
他一路风餐露宿,心事也是颇重,先是想起先前被围攻之时得来的信鸽传信以及被阿术真率军阻截时军中种种异状,思索半天却也未知究竟是何时走漏了消息,也并未想出军中有何人形迹可疑,不由得大是忧心战事,又甚记挂妹妹殷钏与狄、薛、霍等同袍的安危。
翌日到得赤城关下,眼见日已偏西,四座城门均是紧闭,他一勒码头,驰进城楼前,只见城头高悬着琅轩军、岱渊军、青道军、墨离军的四面大纛,想来正是袁伯当、霍筠及时赶到,已与殷钏、薛牧野等人会和,赤城关既易帅旗,显然已是大捷,顿时心下大宽。
眼见那城头一队队的守城卫队士卒都均自手执火把守夜,在上面来去巡逻,可见守备颇严。
殷错勒定坐骑,运气内力朗声说道:“龙勒军主将殷错。”城上守将听得呼报之声,忙即凝神看去,见得确是殷错无疑,顿时欢声雷动,当即去向霍筠、殷钏等人禀报。
守军放下吊桥,接殷错入城,过不片时,殷钏与霍筠等人也已赶来迎接,引着殷错到得主将营帐之中,给他接风洗尘,又忙禀报赤城关大捷之事,果然当日殷钏、薛牧野所率的岱渊军与青道军这两路人马均在赤城关与白狄兵一通恶战,后来兵力不足,只得向外求援,好在他们突围得当,霍筠与袁伯当的人马虽中了阿术真当日的调虎离山之计一时受阻小月山,但好在未曾纠缠太久,也率援兵赶至,四路汇合,赤城关鏖战数日后终于是大败番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