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错睁大眼睛,说道:“他的剑冢?”
他此言之惊,自然惊的是不知波旬尊者竟而也使佩剑,要知习武之人,内功越高,越是不依仗外物之利,多是使赤掌而非刀兵,一来是倨傲自持身价,二来也是过招之时好给小辈留情面,故而殷错却也是从不知波旬尊者竟然也是使剑的。
阿术真目光微微抬起,瞥向那柄玉昆刀,向来没甚神情的脸上难得地颇为显出伤感之色,说道:“国师年轻之时乃是乙毗珠一带的冶金名匠,他出生低微,幼时便在铁铺之中当学徒,他一生之中铸造冶炼了不少名器刀兵。”
殷错愕然道:“所以……所以玉昆刀也是波旬尊者所铸的么?”
阿术真点了点头,说道:“正是如此,这是他毕生所铸唯一一把名刀。国师当年也是依靠这门手艺入了密宗,而后方有此良机得授密宗绝佳武功。但原主故世,刀剑亦是要跟着入土。我并未皈依,终生难进密宗门下,便也只能靠剑冢以此托思。”
殷错想起额哲先前所说阿术真的身世,料想阿术真幼时孤苦无依、处处遭人鄙夷,恐怕一生之中,对他无甚所图、真心相待之人都是屈指可数,因此他也就长成了这般冷冷淡淡的性子,而看他如今对波旬尊者这样满怀孺慕之情,料想波旬尊者虽未正式收他门下,亦与他无血脉瓜葛,可在阿术真心中波旬尊者却是远比他那些同宗共祖的血亲要恩深义重得多。
故而殷错听了阿术真所言也是不由得心下发软,伸臂过去轻轻拥住了阿术真,小声道:“他既是你的恩师,那我自然也理应跟着你一道去祭拜的。”
殷错既然言道是祭拜,他是感怀波旬尊者生前对阿术真授艺、教诲的恩情,自然对波旬尊者也是心怀崇敬之意,因此不便空手过去,虽不知密宗与西域一带的风俗,便只得按照汉人的礼节,携了素酒与贡品,同阿术真一道过去。
波旬尊者的剑冢之处并不甚远,两人夜间拍马而去,越行越低,不过多时便到得那谷地之中,转得几转,持着火把,进入一个黑黝黝的洞中。
入得洞内,火光一照,殷错便见得洞中正中乃是一座十分端方规整的小小石墓,墓中却是空棺,棺前放置着密宗的经幡与骨坛,而四周石壁前立着的是无数寒光凛然的利器宝刃。
殷错便跟着阿术真以手椎膺,跪了九跪,跟着便洒奠而祷祝焉。
两人拜谒已毕,阿术真伸手抚着玉昆刀,望着剑冢又是呆呆怔神,语音微微哑然,用伊特赛语低声言说,过了良久,方自起身,伸手握住了殷错的手,侧头深深看了他一眼。
“师尊,弟子一生孤苦,我父恶之,我母罪之,自出世起便身负罪衍,众生业尽,我之杀孽难尽,向来无人垂怜,”阿术真用汉语缓缓说道,“而今万有之上,阿密特垂怜,以众爱化我,以灵性渡我,教我得见殷错,自此入乐园,得赦宥,顺诫命,忧喜毁誉不为累。”
殷错闻言,也不觉心下一酸,眼眶微微发红,低声道:“不,能遇到你,才是我前世积善,福缘深厚。”
阿术真微微一笑,拉着殷错一齐复又跪在石墓之前,说道:“我无父无母,全仗师尊深恩抚养至今,而今弟子得觅佳偶,便教师尊见证,我二人自此缔结团契姻缘,来日信誓相爱,生死相依,使我们软弱的必朽性中,结以永不朽之诫命圣契。”
他这话语声音和缓,可落在殷错耳中,却直如惊雷般,只震得殷错泪水盈眶,意往神驰。
殷错颤声道:“阿术真,你说的,都当真……都当真作数么?”
阿术真脸色诚恳,望着殷错的眼神倒也难得露出几分腼腆之意,但语气却是十分斩钉截铁,正色说道:“我们阿密特的信徒,从不打诳语,于缔结姻缘团契之事亦绝无戏言。”
殷错心下大震,种种往事历历在目,直教他心中又是酸涩,又是生甜,顿时百感交集难以自持,望着阿术真不禁怔怔掉下泪来。
阿术真伸手过去拭去颊边泪水,微笑道:“我在问你话啊,殷错,你怎么又不答我的话了,你难道不想要同我结亲吗?”
殷错顿时抽泣起来,过去搂住阿术真,点了点头,哽咽说道:“我要……我要嫁给你。”
阿术真顿感啼笑皆非,不觉莞尔,忽而从袖口中抽住一把银鞘怀剑,呈至殷错眼前。那怀剑不过一尺,剑柄似是紫光檀木,剑柄上所刻纹路既非瑞兽,亦非花草,而是青色狼头,尾穗则是狼牙吊坠,看着既锋锐、又粗犷,与汉人兵器之形大相径庭。
殷错泪眼模糊地看着那怀剑,不禁很是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