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哲待得确认这牢房外再无他人可听见他与阔连对话,这才咬牙朝阔连与殷错问道:“你……你们如何知道……我,我的亲生父亲是布腾?”
他此言一出,除了确实猜出实情的阔连外,阿术真与殷错都不禁心中暗自一惊。这一路上,殷错与阔连在路上合谋推测,反复琢磨唐努朗珠生前与她侍女所言,殷错却也只能猜到额哲乃是娜仁与旁人私通所生的,而非胡赛音的亲生血脉,却不料额哲自己全盘托出,而他的亲生父亲竟是胡赛音的异母兄弟布腾。
但殷错初时虽感惊诧,但心中随后也立时想道:“不过这样倒也说得过去,若非是唐努朗珠撞破了娜仁与布腾的私通之事,布腾与娜仁又如何会这样对唐努朗珠恨之入骨,料想唐努朗珠被乌尔忽逼迫下嫁和亲之事,多半也有他们二人的手笔。”
阿术真却想道:“无怪娜仁与额哲均是赤发,但胡赛音却是一头赭色头发,而布腾之母亦是火寻人,却也是一般的赤发。只怕胡赛音向来只当额哲是随了娜仁的火寻人相貌,却没想到自己父亲老阿那王的那名姬人——布腾之母却也是火寻人。”
殷错听完阿术真的译语之后,将一早备好的腹稿以阔连教他的伊特赛语缓缓托出,朝额哲说道:“唐努朗珠成亲之前,曾与我商议过她婢女之事。按我们汉人的道理,闺阁中的小姐日后嫁人成亲,侍奉的婢女也是一道嫁给姑爷做填房,但我……我与唐努朗珠成亲本就是皇帝赐婚,不得已而为之,我素来只好男风,又如何愿意再多娶一房妾室?故而我婚前之时便去与唐努朗珠商议,她应不应允我将她的婢女打发去我妹妹的房中侍奉,这样她那婢女便并非是我房中人,尚可另行嫁娶分配。”
“唐努朗珠自然是欣然应允,我便要来了她婢女的奴契,交去给管月钱的账房先生,要他帮忙另行记账,待得我理完这些俗务过来,却听见唐努朗珠与她那名从白狄带来的婢女正自交谈,”殷错续又说道,“唐努朗珠给了她那名婢女一支珠花,说道,这是娜仁的贴身之物,当时娜仁与她那奸夫见了是她,急匆匆便跑走了,匆忙间竟而遗落了这珠花。这支珠花曾被胡赛音夸赞过一次,故而娜仁向来最钟爱这样式,决计是她错不了。”
“那侍女听了也十分惊异,说道:‘无怪他们如此记恨你,要千方百计地设计你,竟……竟敢挑拨得乌尔忽要你来和亲。’唐努朗珠苦笑一声,说道:‘他们是有些干系,但我和亲之事就算没他们在其中挑拨,乌尔忽也断不会改主意的。’那侍女听了也自点头。唐努朗珠又叹道:‘和亲之事措手不及,我尚未寻思出什么妙法能揭穿这两个奸人的面目,教哥哥相信,孰料便已然来不及。如今我来了南朝,即将拜堂嫁人,想要回阿那部却是……却是再也不能,故而这支珠花我也只得交由你,等来日你想法子,找个信得过的人,托他带回阿那部,向哥哥说明,免得哥哥再受这两个奸人的害。’那侍女连连点头,说道:‘婢子亦是阿那人,自然也是义不容辞,决不能让阿那部的王座落入这奸夫淫妇的孽种手中。’”
殷错的伊特赛语乃是近几日来同阔连所学,如今现学现卖,十分纯熟,连唐努朗珠的言辞语气都仿得惟妙惟肖,额哲听完,心下顿时大震,不由得心乱如麻,暗自思忖道:“我原先只道唐努朗珠与我母亲和布腾势成水火,没想到……唐努朗珠竟而如此对我也是一般地恨之入骨,此事倘若为姊姊发觉,她又会不会去告诉父王?倘若她当真去禀明父王,我到时又岂有命活么?”
然则他眼下方寸大乱、忐忑不安,一时间却又哪能分辨得出,殷错这话其实是七分真、三分假。
唐努朗珠撞破娜仁与布腾私通、被娜仁与布腾设计离间了她与乌尔忽、让她被乌尔忽被遣去南朝和亲并暗杀殷岳云云皆是确有其事,她尚未找到确凿实证以说服胡赛音便已被派遣和亲来了南朝,只得将那支珠钗交给自己的心腹婢女去另寻法子云云亦皆是真,然则这些事端却早已在唐努朗珠到得广成王前便已了结,她的心腹婢女也早在送亲途中便已奉唐努朗珠之命私自偷逃,早就回了北疆。
而她那心腹婢女在北疆辗转多时,最终便决意投靠素来与乌尔忽不睦且与唐努朗珠颇有私交的阔连夫妇,要他们为唐努朗珠了结夙愿。故而阔连从唐努朗珠的婢女手中得来了这支珠花并知悉了这些内情,但对于娜仁的情夫究竟是谁,她那婢女也说未曾听唐努朗珠提及,阔连当时亦未曾猜测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