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三个一直都是好孩子,很教爹爹妈妈欢喜,只可惜爹爹妈妈却不能瞧见你们都好好地成人立业、福泽无尽,”沈元君说道,“你们大哥福薄,这辈子多有坎坷,年纪轻轻便丧妻丧子,难免脾气有变,来日他有甚行止不当,你们要多多规劝,但你们大哥终究还是疼惜你们两个,他有甚教诲,你们也要好好听着,三个人好好扶持,不要时常吵嘴,好不好?”
殷错与殷钏都点头应了,沈元君微微一笑,再是支撑不住,阖目而死。
殷错心下大恸,然则连日来接连骤变,他却一时间恍惚起来,尚有些难以置信,浑浑噩噩地跟着殷钏出屋报丧,直至跪在灵堂叩首时,他仍自咽喉嘶哑失声,当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术真原本无意如此,毕竟他们金乌教教徒只拜圣火,向来不跪拜人身与神像,他此为难免略嫌僭越之礼,但他委实放心不下殷错,倒也无暇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便只得学着他们汉人的礼节,跟着殷错一道服丧守灵。
殷错心下哀痛,却再不掉泪,只觉这辈子的眼泪都已在这几天里为双亲流尽。
阿术真随着众人一齐磕头,他虽心性坚韧,却也不忍见殷错受此人伦惨变,起身之时,便双手在前胸交错,默默向金乌神阿密特祷告起来。
眼见得灵棚中风幡簌簌而动,北风呼啸,四野都是一片凄风,然则次日广成王府诸人守灵未至夜半,虞侯又匆匆赶来禀报世子,说道:“鞑子的投石车已然运至古战场前,想来夤夜就要预备攻城!”
第32章 甲光
众人闻言都是脸色一变,殷铮霍然起身,冷笑道:“来得这样快,白狄蛮人果然是祸心不小。”
灵堂前来吊唁的原本俱是河西边兵各军各营的指挥使及中大夫,与广成王夫妇同僚已久,此时均自屈膝跪地,稽首朗声道:“我等备受朝恩,感今恩重而命轻,愿随世子尽忠报国,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却见这时其间一名文臣挺身而出,朝着殷铮说道:“世子此举只怕不妥罢。如今军律已修,边兵均以出戍令行,而今枢密院尚未任命主将,世子便贸然自立率兵,似乎并非全然合乎王法啊。”
那文臣正是枢密院所派遣过来龙勒的监军李乾,他此来吊唁,本是想趁殷岳夫妇新死,便来伺机谋取河西边兵的将帅之权,岂料如今一看,龙勒诸军主将依然对广成王府忠心耿耿、十分遵从,不由得又是震惊又是不忿,立时便出来喝问。
殷铮浓眉倒竖,怒道:“李大人,如今兵临城下,乃是千钧一发之际,倘若枢密院任命之令甚久未至,难道我们也要一直坐以待毙地等下去,宁可任由鞑子来屠戮吗?殷某倘若率兵拒敌也是有罪,那自然也该日后由陛下来决断,而非由你在此平白空口污蔑!”
“世子息怒,”李乾冷冷地道,“卑职谏言不过也是惶恐那些个乱嚼舌根的愚民听闻此事四下乱说,言道这西北边兵尚未等得军令便拥兵自立,丝毫未将枢密院与新律放在眼里,还要疑心这西北边兵是认得广成王府,而不认得陛下呐!”
殷铮七窍生烟,正待发怒,身旁殷钏却连忙扯了扯兄长袖子,止住了他话头,跟着自己朝李乾坦然说道:“新律之中虽言明‘兵不识将,将无专兵’,然则但那也不过只是以三年之期调任诸兵,而主将若非治罪,大多仍旧是担当旧职领兵,眼下按京城与畿辅等外郡的情形看来,似乎并未听说有哪府的主将没有被问罪也被枢密院罢免、另行择其他将领任命的。世子忠心耿耿,陛下也是向来嘉许之极,从未治罪,那想必是监军大人以为世子的才干不足以胜任,怕枢密院另有佳选了?”
“卑职岂敢?世子乃是我大楚第一名将之后,虎父无犬子,料想河西自然无人能敌,”李乾淡然道,“郡主委实也是抬举卑职,卑职人微言轻,有甚低见自然也无足轻重,又何足道哉?卑职只不过是见得枢密院任命之令尚未往至龙勒,怕世子与众位将军先行自立主将并不合乎王法军律,这才出言劝谏而已。”
“河西无人能敌,那京城之中卧虎藏龙,另有奇才能胜得我们这些井底之蛙也未尝可知了,只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我龙勒戍军统兵主将就算须由枢密院任命,那枢密院想必也不会从千里之外远调将领前来龙勒,主将仍然便在场诸将之中,总归也还是由我河西诸军中点将,”殷钏说道,“监军大人既然另有佳选,那不如眼下便举荐他过来,与世子比试比试如何?倘若他能胜过了世子,这整个河西当然是无人比肩,那我们河西诸将自然也就服他。否则呐,连世子也打不过的脓包,我们戍军的兵士又怎能服他,肯听他指挥?倘若这主将无法服众,连手底下兵士也指挥不动,他又怎能打得了胜仗?哼,鞑子可不认得咱们汉人的枢密使,他们只晓得你是练刀的刀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