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术真知道他尚在气恼,却也并不出言说话,只安静地站在一旁,也看着水中争抢细米的成群锦鲤,心下不知在思索什么。
若与阿术真比耐性,那自然总归是殷错要败下阵来。殷错自顾自地生了片刻闷气,见阿术真仍自丝毫没有辩白之意,不由得又难过起来,长长叹了口气,将瓷碗往旁边一搁,起身站起来,从阿术真背后抱住了他,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肩上。
“你哥哥要我走,你为什么生气?”阿术真问道,“你既然要成婚,我不是迟早都要走得么?”
殷错无言以对,心中苦涩之极,只得收紧双手,搂着他不放,过了良久才低声问道:“所以方才倘若我不过去,你就打算答允他,是不是?”
阿术真沉默半晌,看着殷错那双霎时间便水汽氤氲的桃花眼正自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终究还是不免心下一软,只说道:“他如若肯借我三千兵马,助我回漠北起兵,那我便答允他。”
殷错微微一笑,说道:“呸,他那吝啬鬼才舍不得呢。我跟你说啊,龙勒的厢军有时少了军丁个把屯田,怕没法过冬,过来朝殷铮紧巴巴地要借几百斤粮他都不肯,你还指望他肯借你三千兵马?养匹马可都远不止这些钱,他那铁公鸡哪肯拔毛给你!”
阿术真也是一笑,说道:“原来如此。”
殷错还唯恐他不信,忙又说道:“我跟你说,你可别看殷铮是个世子,他这人委实没什么油水可捞,你也知道,眼下诸亲王的兵权都给皇帝分得形同虚设了,殷铮眼下也是平白失了万顷的军屯,手头真正能用的不过就还是广成王府祖产,因此他若是敢许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可别信,那可都是骗你做冤大头的。”
阿术真笑道:“他可没许我什么好处,他只说如若我按他所言,他就留我一条性命罢了,哪有这么好心,还肯许我什么好处?”
“呸,这吝啬鬼,”殷错一笑,又同阿术真道,“阿术真我跟你说,如今广成王府中,最有钱的其实就属你小爷,知道么?小王我眼下的封地可比我爹爹的还广得多,一个月的俸禄再加上田产,比殷铮那吝啬鬼那可更是不知道高出哪里去了。要真敢开价,整个王府里谁都开不出我的价,你记住没有?”
阿术真莞尔道:“知道了,郡王爷,如今你可真是衣锦还乡了 。”
殷错想起两人回来之时那一身又是狼狈又是褴褛的衣袍,顿时也哈哈大笑起来。
阿术真拉起殷错的手,放到自己嘴边,低头轻轻吻了一下,神情颇为缱绻,显然也是想起了两人共患难时的情谊,殷错心下一荡,走到他跟前,伸手捧着他的脸颊,轻轻地摩挲着他的下巴,说道:“阿术真,等我回到封地之后,我拨你三千……不,我把所有的府兵和皋兰一带的军屯边兵都拨给你使,助你回漠北复族,好不好?”
“不好,”阿术真却立时便摇头道,“我知道兵权易主之后,你们做王爷的再想调度边兵很难,你们的朝廷与乌尔忽既有和约在,你想助我出兵,势必要得罪皇帝派遣的监军,我不想你难做。”
殷错微微一笑。
阿术真看着他,低头问道:“你的婚期定了么,什么时候完婚?”
殷错则不觉有些黯然,说道:“定在廿六。”
阿术真自然也不知他们历法之中诸番良辰吉日的讲究,但也只得点点头,说道:“也好。”
“待我成婚之后,你想去哪里?”殷错低声问道,“你要回漠北么?”
阿术真道:“兴许罢。”
殷错望着他,心中满腹情愁,却又丝毫对他不敢吐露。
次日,两人纵马共游龙勒。
龙勒历来便是边关要塞,西拒昆仑虚、天山诸脉,又有临龙勒山、玉勤山两面围抱,南极众川之流,周匝俱有弱山相绕,惟有北边广万里之阔。
再看城中,车马如流,闹市熙攘,往来商队易物其中,叫卖声不绝于耳,西街处民居、土堡与玉台高阙相间,粗犷朴实,虽不甚规整,却是十分相映成趣。
两人在城中走走停停,一路上不免买得不少新奇的玩件物什、零嘴糖人,殷错在江陵城中待了数年,对故乡旧时风土人情甚感怀念,这时自是心下畅快之极,与阿术真一路笑语晏晏。
阿术真见殷错买了不少寄名锁、珠儿结等幼儿所用之物,不由得颇感诧异。
“你别那么瞧我,这是给我那个未出世的弟弟或是妹妹买的,至多还有月余,家里又要添丁,还是提早备好了事,免得我这哥哥做得不称职,”殷错一笑,伸手捏了捏阿术真的虎口,又忍不住悄声笑着同阿术真闲话道,“我爹这人可真是,平日里在我们跟前总是一副正儿八经的模样,比道学先生只怕还要知书识礼些。哼,没想到他这人正儿八经是假,假道学倒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