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芳洲逃出江陵之后,靠着殷错赠与之物做了盘缠,一路北行,归了故里永济。他本是小时候家里逃荒时父母将他卖给了人才辗转漂泊入了梨园,归乡之后也未曾再去寻回父母亲属,只自谋生计,机缘巧合,便拜在这医馆原主的门下,做了徒弟。他虽不再干原先的生营,但为人聪明伶俐,手脚也极勤快利索,忽忽几年间已尽得真传,便入赘当了师父女婿,又有善医的妻子在旁辅佐,日子倒也十分不错。
当年杜芳洲色艺冠绝一时,自然与江陵城中不少王孙公子都有交游,同殷错更是情好甚笃,虽然杜芳洲一直对殷错感激之极,将恩情深记心中,但他只当此生与殷错定是不复相见,如今又早已娶妻生子,安稳度日,再想起昔年在江陵城的时日当真是恍若隔世,故而也未曾再留恋少年时的一段露水情缘,他当真是万万想不到,竟会与殷错在此地重逢,而殷错又是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
但眼下也不及多问,杜芳洲忙即上前扶起殷错,关切问道:“小……容官,你,你怎地来医馆了,可是身子有甚不适么?”
殷错也万料不到竟会在此地重遇杜芳洲,又见他如今气度沉稳,行事稳健,与昔日那娇韵欲流的梨园子弟模样判若两人,但待自己却仍如旧时一般敦厚和气,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见了他这关切的神情心中蓦然涌起一股暖意,眼眶也不由得一红,忙道:“不是我,是……是我兄弟,他得了温病,我到处去寻人,旁的大夫不是嫌恶疾易染不愿去看,就是嫌我……嫌我身无分文,不肯赊账。”
杜芳洲温言安慰他几句,随后立时斩钉截铁道:“不怕,我随你出诊去看。我性命就是你救,我虽不肖,却也自当竭力。”
杜芳洲并未与妻儿提起过这桩旧事,故而杜芳洲的妻子并不知晓,这时听了丈夫说出这话,不由得也是震惊,也赶忙牵着儿子过来,要他去向殷错磕头道谢,殷错满脸通红,赶忙摇头推拒。
杜夫人又道:“我自幼便跟着先父行医,治好的病人只怕比拙夫还多得许多,其他不敢妄称,但在这永济县中却也是敢斗胆自居榜首的。小兄弟倘若不嫌弃,贱妾与拙夫一道去瞧瞧令弟病情如何?”
殷错闻言又是流泪又是感激,连声道谢。杜芳洲夫妇便将儿子交由徒弟看着,匆匆将治病的药材、用具都收拾好,拖了一车,叫过来几个药童赶着车,一齐跟着殷错回去。
他们回得两人歇脚的窑洞之中,阿术真已然烧得人事不知,病况颇为凶险。
杜芳洲夫妇正待施救,但待得一扯下阿术真衣袍,看清阿术真相貌,都不由得吃了一惊。
“容官,你……你这兄弟,”杜芳洲满腹疑窦,不由得有些迟疑,问道,“只怕是胡人罢,你……你怎地会……”
殷错浑身一颤,忽然朝着杜芳洲跪了下来,哀求道:“他……他不是我兄弟,他……他是我契弟。我……我实在没有办法,玉仙,我求你看在你我旧日的情面上,不要去报官,你倘若去报官,我们……我们二人都要活不成的。”
杜芳洲与妻子惊诧地对望一眼,但彼此间却并无甚恐惧迟疑之意。
杜芳洲一笑,一把扶起了殷错,说道:“容官,你放心,我不会报官的。你当年送我出江陵时不怕担干系,我如今又怎么会怕担干系?殷琢玉,你可也太轻看我了。”
殷错心下感动,忍不住又簌簌流下泪来。
杜芳洲夫妇再无疑虑,立时便施针救治,一面艾草灸烧,一面又给药童开方子煮药。
阿术真虽受染发病,但好在他体魄强健,体内亦尚有内功运转,杜芳洲夫妇亦是对症施药,竭力救治,到得傍晚,阿术真方自稍稍退烧,神志恢复,但仍是颇为虚弱。
杜夫人探他脉搏,又给殷错开了药单,交给殷错。殷错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道:“神仙百解散,常服辟瘟疫,治劳倦。山茵陈,柴胡去芦,前胡生姜制,炒;人参,羌活,独活, 甘草,苍术米泔浸,锉,炒;干葛,白芍药,升麻,防风 去苗,藁本去芦,藿香去梗,白术,半夏姜汁炙, 各一两……上为细末。每服三钱,水一盏半,姜三片, 枣二个,煎至一盏,热服,不计时候,并进二服。如要表散,加葱白三寸,淡豆豉三十粒,同煎服,以衣被盖覆,汗出而愈。”
殷错看完,牢牢记住,将那药方郑重收好。杜芳洲夫妇忙活半晌,待得阿术真稍自好转,才安下心来,留下药炉药材,又给两人买了不少米面吃食,叮嘱殷错记得要将碗筷都须沸水煮净,不可混用,方才离去。殷错十分感激,不住向杜芳洲夫妇道谢,送了两人出得窑洞,便急忙回来照看阿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