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行至清晨日升,便重归皇苑之中。那厢殷峪派遣出来的侍卫正寻得焦头烂额,终于得见殷错回来,这才放下心来,连忙过去接应。
殷峪见殷错这么落汤鸡似地狼狈而归,不由得大感惊诧,赶忙叫御医过来给他治伤,又将他左右的人都狠罚一通,大加训斥。
殷错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先前本是恼怒得很,恨不得立即冲了回去将权瑛扒皮抽经,但眼下见了殷峪,却又全然绝口不提权瑛,只说是自己半山上遇着了狼,坐骑受惊慌不择路,一时不慎才成了这副苦相。
殷峪将信将疑,但听得御医说他无甚大碍,便也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好生慰问了他一番,便又去与群臣欢宴。
殷镇却是一听便知殷错之言不尽不实,待御医给殷错裹完了伤,便又问殷错道:“你这究竟是如何了?”
殷错伸了伸舌头,嘴上只是胡诌瞎说,言道说自己骑术不精,一时不慎驱马驱错了地方,然则心中却是谋算个不停,一门心思寻思道:“须得找个行事利落牢靠的人,去好好教训教训权瑛那厮,呸,少爷这次定要叫人拔了这厮的牙。”
殷镇见问不出什么端倪,也是颇觉无奈,只得作罢,往他脑门上轻轻弹了一记,摇头道:“你这小子,当真是白跟明冲学了这么久。他要是知道你摔成这个样子,可不知该多难受。”
他所言及的明冲,正是殷错的嫡亲兄长殷铮的表字。太子殷镇与殷铮年纪相近,昔年殷岳尚未受封广成王、仍在江陵城中的皇子府邸所居之时,殷铮还在太子府中做过几年伴读,故而两人其时便已颇有几分总角之交的情谊在。后来殷峪登基,殷铮跟随广城王夫妇戍守龙勒,两兄弟相距虽远,但仍是甚念旧情,书信不断,故而殷错平日多承太子夫妇照料,倒也大半是因长兄所托之故。
殷铮长了殷错十岁有余,广成王夫妇平日里军务繁忙,甚少暇时,因此殷错与胞妹幼良郡主幼时反倒是颇受大哥殷铮的照料日多,与父母亲近日少,兄妹俩幼时开蒙所学的五经六艺亦大半经由他亲自教授。只可惜世子爷自己文武双全,名扬天下,教出来的大徒弟殷错却甚是师出无名,只怕是连长兄的技艺一成也没学上,直将殷铮恼得每每闲时修书付简,在信中都难免要对这不成器的二弟责骂埋怨一番,殷镇见了也是莞尔。如今殷镇见殷错自承其非,更是不禁失笑。
殷错心下颇为不快,忿忿道:“他才不难受呢,他不笑话我一通就是好的。”
殷镇摇头莞尔,又同侍奉殷错的侍女仔细吩咐了一番诸端事宜,这才留殷错自行养伤。
春猎既止,殷错这般伤筋动骨的,自然是再不能像先前这样优哉游哉地四处闲游浪荡,只有回四方馆中安生养伤。
他原本不是闲得住的性子,奈何骨痛熬人,眼下也不得不安生下来老实养伤,原先那些个他甚不耐烦瞧的邸报话本、棋谱琴谱,如今殷错倒也只得捏着鼻子拿来消遣。
这日,殷错闲来无事,便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棋盘,叫来顺与他对弈。两人下了几局,殷错自然是大获全胜,心中甚是高兴,便一连几日,都叫四方馆中的几个小厮陪他下棋消遣。
几个小厮自然也只得每日掏空心思,百般钻研来哄少爷开心。然则他们棋艺本就平平,再者与主子对弈,心中多少仍是战战兢兢,生恐有甚忌讳犯上惹得少爷不快,大多是避其锋芒,最多装上一装,勉力苦思厮杀,到得最后总还是让殷错轻轻易易地赢了下来。
殷错初时赢得兴高采烈,到得后来也瞧出了端倪,便失了兴致,又怏怏不乐起来。
阿术真本不会棋艺,但围棋的下法规矩本就简单明了,入门极易,故而他这几日在一旁观战久了,自然也就明了。阿术真先前几日在旁观战得颇感兴味,这时见状不由得心下微动,便道:“我陪你下?”
殷错心中一动,欣然答允,两人猜棋完毕,阿术真执黑,殷错让他九子,半教半玩地与他下了一盘。
阿术真捏着棋子,不假思索,便将黑子下在天元。
这时在旁观棋的来顺、来顺几名小厮都不禁嗤笑出声,脸上满是嘲笑之意,连在一旁斟茶侍奉的侍女们亦是被他这一手逗得忍俊不禁,不觉抿嘴偷笑起来。
殷错也忍不住失笑,说道:“哪有你这样下棋的?”
阿术真奇道:“怎么?你方才也没说行棋不可先下天元。”
殷错笑道:“寻常人下棋,自然是先占角,后走边,你先占天元,这可是不敬对手得很呐。”
阿术真纳罕道:“你们汉人的‘不敬’可也当真数不胜数,这也不敬,那也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