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妇人话音并不如何大声,缓缓说来,却不禁教众人尽皆哗然。阿术真心下也是大奇,凝神看去,只见这说话的女子年纪与殷镇相当,一身大红色的貂皮斗篷,头上戴着九株锦冠,相貌却着实平平无奇,丝毫无甚丰美之仪,勉强可算是中人之姿,然则目光如电,举手投足之间却自有一番傲然气度,与场上一众娇怯貌美、弱柳扶风的宗室贵女属实是格格不入。
阿术真自然并不在意这些旁枝末节之事,只留神看她步伐吐息,心下微微一凛,低声朝殷错问道:“这女子武功很好,是谁?”
殷错长出一口气,脸上露出欣然之色,微微一笑,悄声同阿术真道:“那是太子妃谢令光。人家是谯国公谢崇的女公子,将门之后自然是家学渊源了。”
阿术真点了点头,心下仍自惊诧。
殷错所言的雍州谢氏在西北基业百年,当年辅佐太祖皇帝打江山居功甚伟,然则其后人却已颇见逊色,如今更是名声不显。阿术真先前便曾听波旬尊者说过,他当年在中原武林闹得天翻地覆,亦曾往至河西与雍州谢氏后人交过手。
阿术真还记得波旬尊者曾言道,雍州谢氏早已颇见颓势,族中依仗祖宗荫庇、好逸恶劳的不肖子弟者甚众,武功均自平平,当日谯国公府中连能抵挡他一掌之力者都无,倒是“将门无虎子”,料想谯国公地下有知,定然也要抱恨黄泉。
阿术真心道:“这女子倘若早生二十年,兴许国师便不会这般论断日谯国公府。”
他想起波旬尊者,不禁微微抬头,看向场中越众而出的谢令光,眼神中顿时流露出了凝重之色。
殷铎闻言亦是惊异不止,不由得怒从心起:“连殷镇那病秧子都不敢拂我脸面,你这丑婆娘又算什么东西,倒敢与我争锋?”
他心下愤懑,孰料殷峪脸上却并无甚愠色,只一捋长须,微笑颔首,竟而丝毫瞧不出心思如何,只轻描淡写地说道:“奏乐罢!”
众礼官见状,忙奏乐起和,《狸首》之歌响彻行云,诸侍官领命,将兽笼之中的赞射牲一齐放走,但见那雁群振翅而飞,黑压压的一片朝围场之中飞来。
众乐官高声而歌,两名伴射使躬身踏前,一左一右地上来将两柄铁弓各自呈给殷铎与谢令光,竟是请两人竞射之意。
古有“比三耦”的三番射之礼,其时三番射礼则与乡射礼相近:“凡射皆三次:初射, 三耦射, 不释获;再射, 三耦与众耦皆射;三射, 以乐节射, 皆释获, 饮不胜者。”
而今殷峪之意,也是依礼射的古典礼,要殷铎与谢令光竞射,而后释获算筹既讫,胜负自然分明。
殷铎见父皇竟而要自己与一介弱质女流较技,心下大为不忿,冷哼一声,径直越众而出,举起铁弓一搭箭矢,双手勾弦如鹰爪,扳指如灯,引弓一彀,顷刻间只听雷霆一般的骤然一声惊响,殷铎已射出一箭,正穿入一头大雁颈中。那大雁哀鸣一身,倏忽落下。
那大雁高飞甚疾,殷铎这一手箭法果然精妙,众人不由得大声喝彩,更有巧舌如簧者当场便吟诗作赋,大为赞颂。
殷铎心下得意,也不管谢令光一箭未出,径直又上前持弓放箭,嗖得一箭射向半空,向那领头前飞的大雁射去。
眼见得那箭破空而出,谢令光脸露嘲意,过去不慌不忙地握起侍官递来的长弓,但见她按弓一引,瞄得竟不是空中高飞的赞射牲,而是殷铎方才离弦而出的那一箭。
只听嗤得一声裂响,谢令光那后射之箭竟而急飞往前,箭尖径直将殷铎射出的箭羽贯穿成了两截。
被殷铎先前瞄准的那大雁从箭下九死一生,只惊得扑翅猛飞,众人却是骇然,原本高举酒杯赞贺殷铎的吟诗声、作赋声戛然而止。
谢令光旋又托住那铁弓,蓦地运劲搭弓,右手撤弦,那铁弓果然张之穹隆然,一杆羽箭势若流星,倏忽向那两头并肩盘旋的大雁刺去。
这一箭迅疾之极,却又悄无声息,那大雁毫无察觉,连闪避也不及,顷刻间便被箭镞捅了对穿,那一箭穿过这大雁,劲道却未有衰竭之相,犹自前飞,又穿入了另一雁腹中。
这飞箭如电,竟是一箭将双雁射落,众人只看得目眩神移、张口结舌,若非亲眼所见,又怎能相信如此神骏的箭术竟是出自闺阁之中。
眼下获者扬旌唱获,殷铎失了一矢,谢令光却一箭双获,显然败绩颇现,只气得殷铎暗自咬牙,他忙又从箭袋中抽出羽箭,正待搭弓再射,却见谢令光又是一箭射来,犹自将他的箭矢射断了。
殷铎大怒,冷冷地道:“皇嫂这一箭是什么名目?我可从未听司射诱射时说过这等射旁人箭矢的仪注!难道皇嫂这一箭也是合射义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