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皇后回到慈元殿,命人卸下冠子散了发髻,召来尚服局的女官前来梳头。正在此时,长公主径直进入了皇后寝殿。
皇后见到她,笑着说道:“就道你会来!”
长公主向皇后略行了礼,便接过女官手中的梳子:“我来给皇后娘娘梳头。”
一众内人们请过安之后便退到外间,屋内只剩下了皇后和长公主两人。
长公主和皇后是手帕交,自然比寻常姑嫂要亲密。因此每每长公主来找皇后,内人们都会退到殿外祗应。
长公主一壁替皇后梳发,一壁道:“今儿这么多仪式,你定是累了。”
“我本不想大张旗鼓做出这般阵仗,可天家……”皇后轻叹一声,“他有他的考量。”
长公主听出话中异样,问道:“六哥欺负你了?”
当今天家在先帝诸子中行六,所以长公主唤天家为“六哥”。?
“没有。”皇后按住长公主正在摆弄头发的手,示意她坐下,继续说道,“前些日子,我向天家提起让你回京常住。一来是为了你和叔亭,毕竟你也不小了,莫说侯爵之家,就是寻常夫妻到你这般年纪也早有子嗣承欢膝下,可你一直……这二来,你毕竟是女儿身,在边关那种地方,我总是不放心。可天家却说如今草原未定,你们还年轻,再等上一两年也无妨。我一时没忍住,同他争辩过几句。”
长公主低头不语,半晌再抬头时竟红了眼眶:“嫣儿,这些年为了我与叔亭,你同六哥吵了很多次,以后不必如此了。我是公主,就算没有子嗣,许家也不敢怠慢于我,何况叔亭的兄长们都已有子嗣,若真的没有亲子,便过继一个,也省得我受那十月怀胎之苦。”
皇后连忙打断了长公主越发出格的话语,嗔道:“胡说乱说!也不嫌羞!”
长公主扯了个笑,贴在皇后身边细细说道:“这些年我东奔西走,严冬入水,盛夏行军,受伤没有百次也有八十,月信更是从未准过,我比你还要年长三岁,再要孩子怕也是受更多苦,还是算了罢。”
皇后听得此话,想起那日同天家争辩时的情景,更满是心疼。
————“仲渊男子无数,怎的就非要公主往那边关苦地去?”
天家却道:“你与她是闺中密友,我与她更是手足兄妹!草原部落虽暂时臣服,蛮族天性却未除,若此刻让三姐有了孩子,十月怀胎期间叔亭必定奔赴边关,那时又该如何?南境西境虎视眈眈,北疆若异动,西南二处难保不会趁火打劫。那时你是教叔亭来回奔波?还是教三姐带着身子往前线去?如今朝中哪怕再有一人能做那领兵元帅,我定放三姐挂印归朝。更何况三姐和叔亭如今在朝中境遇尴尬,若此时有了子嗣,你教那孩子该如何长成?你能护那孩子到何时?不清洗过世家,我怎敢让他们回京恩养?”
许家供着丹书铁券,又有指挥百万大军的虎符在手。随着国朝逐渐从战乱中恢复过来,当年的功勋军队在某些人眼中便成了扎眼的存在。没有战争却日日消耗国库;世家贵族想送子嗣入军中混个军衔却从未得到任何照顾;更曾有贵胄意图侵占未亡人被判了流放。如此这般,长羽军虽沿袭了铁血军纪,但定远侯与长公主却也开罪了不少人。
一想到这些,皇后就连连叹气。长公主怕是自己刚才一番话真气到了皇后,忙劝道:“我的圣人娘娘,既说到了孩子,我便告诉你罢。昨儿我遇到了个孩子,我同他有缘,已经认做义子,这样算起来,我也是有子嗣了。”
————国朝对皇后的称呼是“圣人”,与皇帝的“天家”称呼相对。但与臣民皆称天家不同,平常很少有人这般称呼皇后,而当面称呼皇后为圣人娘娘,则是多年前长公主与皇后的闺中秘事,不为外人所知。
听得长公主如此称呼,皇后终是笑了起来,说:“你这又是从哪里捡来的孤儿?怎的这般投你眼缘?竟是要认义子了?”
长公主拉过皇后的手,道:“那孩子失了记忆,也没有武功,姓名年龄一概不知,左耳垂上有一胎记,身上亦有信物,我与叔亭看过,是……”长公主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翻过皇后的手,在她掌心写下两个字。
皇后一怔,问道:“确认?”
长公主点头,旋即又说:“胎记和信物都无误。以防万一,昨晚我已派了人去那边探查,不日就该有消息传回。若确认了身份,我便告知六哥,把孩子正式记在我名下。”
“你真想收养他?你可是长公主,收养个来路不明的草原孩子……”
长公主笑着打断道:“怎的就来路不明了?若确实是那孩子,我收养他,给他一个名分,也算是对当年之事做个了结。若他不是那孩子,只要来路干净,在府内养着又如何?我府中已有那么多孤儿,多一个也无妨。不过此事我想等确认无误再告诉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