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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报告 安昌河 2933 字 2022-11-16

等我再次来到桥西市场,市场已经开市了。一群卖鱼的围上来,问我是不是要买鱼,说这些鱼都是爱城河里的,纯野生的,绿色,无污染。我看着那些鱼,有水蜂子,有花柳鱼,还有桃花斑,的确是野生的,也的确出自爱城河。我说你们小心,抓住偷渔惩治得很厉害呢。他们很不屑,说这些鱼都是他们钓的。我冷笑问,真是钓的吗?怕是电的、毒的吧!

正跟几个卖鱼争论,电话来了。第一个是台办公室打的,问我咋没有参加会议,我说有采访。第二个是台长打的,他的语气很粗硬,听起来像是吞了一大截生黄瓜,噎得人难受,他说,你要记得你是部门负责人,这会议很重要,是关于创收任务完成情况和宣传情况的会议,你为啥不来参加。我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调查,关于爱城河偷渔的事,我现在就在现场开展工作。台长说,我看这个部门没有你,还是会存在的,你不调查,爱城河里的鱼同样也会活得自在。我说你咋能这么说话呢?台长哼了声,挂了电话。

第三个电话是小颜打的,小颜说,我现在厕所里,我是偷偷跑到厕所里给你打这个电话的,你没来开会,台长很生气,看样子后果很严重,你是不是马上赶回来?我说我现在没时间,我得去找东鱼了。

其实东鱼并不难找,我老远就看见他了。我仔细观察着东鱼,看他和德爷比,究竟哪里像,哪里不像。叫我惊愕地是,他的确和德爷生得像,太像了。我不会记错,这么多年去了,德爷一直生活在我和艾榕的噩梦里,就像恶作剧的孩子一样,时不时地会从某个阴暗的角落里蹦出来吓你一跳。好像这两年的情况要好一点,少有时间梦到他,我以为我们已经将他埋藏在记忆深处了,――忘记了。但是昨天,昨天当东鱼的脑袋从门缝里挤出来,我似乎就有点预感,预感德爷回到我们的生活里来了,因为东鱼出现的场景和德爷很像,德爷在我们面前出现的方式,也总是如此。

我痛苦地闭上眼睛,努力要将过去那些事情从回忆中丢弃,我想是不是我太敏感了,神经质了,无意识地将德爷和东鱼进行了嫁接,然后记忆错觉。等到我睁开眼睛,我以为东鱼是陌生的,但是眼前的东鱼,还是让我分明地感觉到他就是德爷,那个我们曾经努力躲避的老东西。

东鱼蜷缩在一个小角落里,他的旁边是一长溜卖叶子烟的,卖花肥的,卖古钱古币的,卖“祖传秘制”草药和药酒的,还有卖狗皮膏药的……大家的生意的都摆在地上,都矮矮地蹴在自己的生意边,仰着脑袋,张望着来往的人群,如果遇着人瞄上一眼,就赶紧打招呼,问人家要不要这样,要不要那样,如何低价,如果保证质量和效果。东鱼不像他们。东鱼面前是几个茶色的敞口药瓶,被塑料盖严严实实封着,不晓得是些啥东西。东鱼屁股下面是一个厚厚的草团,他蜷缩在上面,耸着肩,缩着头,像个打瞌睡的放牛老汉。

我在东鱼面前站了许久,原以为他会抬起脑袋来看看,出现我预想的场景。――从昨天离开小巷,我就一直在预想我们今天见面时的场景。昨天我们虽然见了面,但是我晓得,他并没看清楚,并不晓得站在旁边的那个男的就是我。我想,我们今天见面的场景应该是我先站到他面前,然后他缓缓地抬起头,先看见我的双腿,然后双眼继续一路缓行,最后落在我的脸上。尽管预想了上百次,但是我始终无法想清楚他双目落在我脸上时的表情,是惊诧?是惊喜?或者是讥讽?是怜悯?抑或是微笑?是恐慌?

但是他始终没有抬头看我,他一动不动,入定老僧一般。我故意咳嗽两声,他却好像是根本就没听见,或者是听见了懒得理会。反正,他就不抬头。我呆呆地站了许久,看着眼皮底下这枚花白的脑袋,直到双腿酸疼了,才折身走开了。我并没走远,而是在一个卖碗茶的摊子边要了一杯糖梨水,坐在那里静静地守望着他。

两个小时过去了,东鱼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和原来一样的姿势。

你在等谁么?卖糖梨水的是一个面善的中年女人,她微笑着问我。

我笑笑,问她我坐在这里是不是有点耽搁她的生意。她笑说不会,说生意要得中午的时候才好,太阳出来了,大家口渴,就喜欢喝这糖梨水了。

我指了指东鱼,问卖糖梨水的认识不认识。

这个桥西市场,谁会不认识他?卖糖梨水的说,他是个怪人。

咋怪了?我问。

他不说话,一个人来一个人去,谁都不搭理。卖糖梨水的说。

我问,你晓得他面前的那些瓶子里装的是啥东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