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抿了抿嘴,“说不定早点来听听美人儿的莺歌暖语,我他妈今天还就不是个落第花生了!”说着又搔着美人儿的胳肢窝,美人儿像母鸡一样咯咯咯地笑起来。
“哟,这是哪门子话,几位官人都是仪表堂堂,难不成,都没高中?”藕色裙袂的女人装作不经意地试问道。
“我们县的五大陀螺,再生金刚!!势单力薄,全军覆没。苍天啊!”说着丧气地往后头一仰,刚好压在美人儿香软的酮体上。
“五个?哪来的五个啊,官人你是真喝醉了,都不识数了。”
“真的,还有一个在客栈呢!”他指了指对街的金榜客栈。
“那他怎么不一起来啊,难道是嫌我们杏花楼的姑娘不够标志?”
刚被倒下肠子的酒杯又让这些酥软的纤纤细手给灌了个大满,那人打了个饱嗝,哽了口气,“他啊,一放榜就闷闷不乐的样子,像个娘们儿似的,男子汉嘛,就要拿得起放得下!留、留得青山在,不怕他妈个没柴烧!”说着拳头落在桌上,震得桌碗当当作响。
“听你这么一说,我倒真想安慰安慰你那位兄弟了。”
那女子提着裙摆就要走,被他一把拦住,“你别去,还是留下来陪我吧!”女子妩媚一笑,摇着柳腰款款出了暖阁往对街去了。
自古江宁乃烟柳繁华之地,它就像一个大熔炉,包含了世间林林总总的风物,燕矶牛首、秦淮河柳、醽醁满堂、雕栏玉柱;包含了世间形形色色的人儿,有富贵甲胄之属,有官宦子弟之属,有店铺老板,有算命先生,有过往的商人,有摆摊的小贩;它又包容了各种心情,有官场的勾心斗角,有闺妇的幽怨惆怅,有高中的狂喜,也有落举的失意。
岑年复甚至都不敢睁开眼看这个璀璨的世界,它即将与自己擦身而过,而自己将带着落魄的心重归故里?不,他已经回不去了,自己寒窗二十载,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衣锦还乡,如今却一败涂地。‘十年磨一剑,一朝尖锋芒’,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个笑话,作为一个从小失去父母的孤儿,是乡亲们把他养大,当他们把自己的血汗钱用脏兮兮的满是裂痕的双手捧到他跟前,当他们像送自己的儿子一样地交代他‘路上小心’,‘你是我们村的希望啊!’,现在想起来,他只有无数的深深的歉意,无颜再见家乡父老,生,愧于父老乡亲,惭于知友邑里。
像原本该名满天下的将军此刻却铩羽而归,未及第的羞愧让他无地自容,甚至在大街上都不敢抬头挺胸、大口喘气,仿佛别人所有的笑都与他有关,仿佛世人都在嘲笑他。于是这几日便闭不出门,更谈不上随着那几人去寻欢。因为,等待他们的有良田荫地,有不需要他们去斤斤计较的生活,有他们一出生就拥有可他却会用尽大半生去追寻还不一定就能得到的身外之物。
有时候,出生就像一个冥冥中就缠绕你的魔咒,你不得不信它,不得不屈服他在的淫威之下。‘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世人只知道提问,却没人愿意去回答,因为那个答案会很难堪。身外之物毕竟是身外之物,可是当你的内心没有足够坚强之前,你不得不依赖它,依靠它,甚至当你嘲笑它都是因为你太在乎它。
他拿出自己很多年前就准备好的白绫,冥冥中就像是宿命一般,当年他发誓,如果未能及第,就以此白绫结束自己,如能及第,那他将用它取暖,随时警醒自己。他苦笑,真是自己给自己的毒药,但又是不得不喝,不能不喝,或者说不喝,他便不能原谅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