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之法,未尝不近取诸物。吾与其师于人者,未若师于诸物;与其师于诸物,未若是诸心。沈徵,此刻你的心在哪里?”老者淡然问道。
“老师,学生心不定,因而不能落笔。”沈徵低下头,他不敢直视老者的眼睛。
作为学生,眼前这位是带他进入水墨丹青之境的第一位恩师,他对老师永远都怀以崇敬,他也最惧老师的失望。
老师的质问,如刀劈斧砍,直如心扉。
“为何心不定?”老者又问。
“因有前缘诸多杂念,是学生之过。”
“杂念可惧?”
“学生惧,因而次次意图躲避。”
“定心是心,杂念也是心,你所言从心而绘,便只认一种心么?”老者的声音忽而提高,正如当头棒喝,直敲少年灵府。
沈徵却是心中一惊,错乱抬头。
“此刻你心中所思为何,那心便是何,就按此心绘下,尔明否?”
门牖又合上,独留沈徵还在原地。
可老者的声音却若余音绕梁不止。
这几日他心中所想是什么?
少年缓缓阖了眼眸,倚着椅子又坐了下去。
那透着薄光的纸张轻薄得像是淡淡一层烟云,可他的思绪却不在这张纸上。
他心中所思为何?
自幼年起,他被拉扯在不同身份认知的极端里,当他觉得自己是东戎人,可东戎人厌弃他,说他不过是大梁的的杂种;
可自达大梁后,大梁人却又当他是个草原来的蛮子,时常讥笑嘲讽。
就算是相识多年的刘松远与夏椿,初初见他时,也不可避免得把他当做敌国质子,多有隔阂。
其间种种,他并非无动于衷···
但他虽不怨,却心魔不止。
在他短暂的前半生里,却也有幸被人点醒过两次。
一次是在那滚滚火焰的帐篷里,他本以为自己将与母亲焚在一处,可有人义无反顾冲进来揪出了他;
还有一次是在随官家出行时的一处村落里,他被人陷害推入深潭,又有人拼死救了他,点醒了他的意图;
可这短暂的两次命运眷顾,都在唤醒他之后,却又消失不见了。
他以为自己也许就是个灾星,谁与他亲近,谁便要受到诅咒。
他想做的所有事情,终究逃不了被抛弃后的命运。
唯独……
那日春溪青碧,日光正好。
他一如往常坐在马车里,马车不紧不慢朝前行。
因临邑人多见他面色多有异样,他素来不爱探出头看街巷临市,所以往往他都一人安安坐于车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