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师门往事

叶燃自从和小师弟重逢以来,一直在思索这件事。

昔年在中州世界,她亲眼见到师门连同师门所在的整座山脉,在眼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能在瞬间吞噬一切的黑洞,显然已经不是人力所能对抗的了——除非成为任务执行者。

那当时的小师弟是怎么逃过这一劫的?

在笑傲世界最后的一段时间里,解除了面貌屏蔽的小师弟,赫然已经从她下山之时那尚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劲瘦模样,长成了英姿勃发的青年人。

青少年再怎么长得飞快,那也至少是一年以上的时间才会有的变化。

据她所知,任务执行者和系统绑定的同时就脱离了岁月的桎梏,外貌会保持着当时的模样,一直到生命的尽头为止。

所以从师门遭劫直到小师弟成为任务执行者,在这一年左右的时间里,他又在做什么?

叶燃做事不喜欢藏着掖着。

在笑傲世界时有主脑铁律的种种限制,在主世界时小师弟又一直躺在医疗舱里昏迷不醒,算起来一直是到了此间世界,他们才能好好交流。

再度相见的那个夜里,在开封府的小院里,她就已经问过小师弟一遍这两个问题了。

彼时他回答得毫不迟疑,顺畅无比——

“那时我不在门中。”

“等我从十万大山中出来的时候,师门已经没了,师姐也不见了。”

合情合理又无懈可击的回答。然而因为回答得太快了,反而显得不那么真实。

与其说是叶灼的记忆深刻,倒不如说更像是他打好了腹稿并流利背诵的成果。

她虽不认为小师弟会对自己撒谎,但避重就轻,略而不述是必定有的,她若不逼上一逼,他多半就会一直这么含含糊糊地混下去了。

现在她想再听一次他的答案。

也好决定接下来该如何对待她付出心血最多的小师弟。

叶灼一见师姐面色,便知道再也瞒不下去了。

师姐待他再怎么宽纵,也决计不会容许一个心怀异志的人再继续留在她身边的。

他当机立断地起身……跪下了。

“师姐,我错了。”

不等叶燃再开口相询,他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当日他所见所知的一切俱都交待了出来。

果然如同叶燃所猜想的那样,上一次她问起时,叶灼不敢对她说假话,却直接略去了其中十分之九以上的事实不曾提起。

昔年,中州世界。

江湖中风平浪静,已经许久无事发生,叶燃遂将门中事务皆暂托给了二师弟代管,独自下山寻那凶险之地历练,以寻求在武道上的再度突破。

叶灼百般要求同行未遂,面上虽然不敢忤逆,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

要悄悄地跟在师姐后面,等她深入崇山峻岭后再现身,届时师姐总不能再千里迢迢地押送自己回山了罢。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两天后叶灼提剑正要下山,他原是独来独往的性子,临行前想了一想,却到底还是去给二师兄打了个招呼。

二师兄待人宽厚,知道小师弟从小就黏师姐,能忍上两天已经算得上是进步极大了,当下不但不阻拦,还笑着打趣了他几句,便挥手放了人。

叶灼知道师姐武功远较自己为高,因此并不敢跟得太紧,只知道她原是欲往十万大山中去的,便忖度着路线,一路打听着叶燃行迹向西南方而去。

谁知眼看着师姐人已经进了十万大山,他在山外最后一个有人迹的小镇采买物资之时,却意外接到了二师兄的飞鸽传书。

信上墨痕凌乱,显然是匆匆写就,说是有敌来袭,召他尽速回山,末了还特意提到师姐那处亦有信去,无需相候。

叶灼对师门的感情远不如对师姐的深厚,然而他也知道在师姐的心中,师门的分量却比自己要重上了百倍千倍,遂毫不犹豫地连夜往回赶。

一路上他也同叶燃一般接连遭遇了数场伏击,但他下手狠辣,斩尽杀绝,不留半个活口,到得后来,对方便往往出工不出力,虚晃一招转身便逃,到了后半程更是再无敌袭。

正因如此,他比叶燃早了数日赶了回山。

叶灼赶到自在门山脚下时,只见血路重重,阶上倒伏的尸身虽有不少身着自在门弟子的服饰,但他耐下焦躁,将尸身一一翻过来检视,发现却俱都是陌生面庞,心头登时一松。

待他一路杀至峰顶,过了观心堂外的杀阵,在供奉着祖师画像的观心堂中才终于见到了熟悉的同门身影。

眼光一扫而过,只见虽然人人面色憔悴,身上大都带伤,却好在熟悉之人一个不少,当即松了一口气,只觉得等师姐回山,他也好有交待了。

众人见到叶灼亦是大大松了一口气。

只因此次敌袭毫无征兆,来得又快又急。

门中长辈大都不在山中,当代弟子中武功最好的两人——也就是叶燃和叶灼也都先后离山,唯留了执行长老卫舟一人在山坐镇。

这位卫师叔处事公道,却因入门太晚的缘故,武功却算不上高,全靠山门外祖师爷留下的迷阵才咬牙抵挡了数日。

却又被一波不知从何而来的人扮做新晋弟子自内破了山门迷阵,大伙儿只得且战且退,到了这坐忘峰顶。

昔年祖师爷飞升之时曾交待要在此处地下修建一个藏身之地,里面的清水食物须得每旬更换。

这数百年来自在们弟子俱都谨遵遗命,不曾懈怠过,为的却是敬重祖师,并没人当真认为风光赫赫的江湖第一门派会有用得到的一天。

此时却全靠观心堂外的杀阵才挡住了外间如潮水般涌来的敌人。

然而数日下来,布阵之物已开始渐有残损,更令人心惊的是,对方之中似乎也有人知晓阵法之道,正在外间行拆解之事。

情势远较先前更为紧急。

叶灼抱剑坐在角落闭目歇息了半个时辰,啃了一个饼子,喝了两口清水,便提剑欲出外杀人,却被二师兄止住了。

这位平日里脾气极好,几乎从未同门中师兄弟们红过脸急过眼的清俊青年,此刻却是眼下青黑,眼中密布血丝,显然已是心力交瘁之极。

他按着叶灼的肩膀,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几番犹豫,末了才似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毅然道:“小灼你在这里等着。”

叶灼当时觉得二师兄怕不是得了失心疯才会这么说。

二师兄入门虽早,根骨悟性资质却只是最寻常不过的,勤修苦练这么多年,也不过堪堪到了一流高手的境界,下山行走江湖是足够了,却决计不会是外面那群疯子的对手。

出了观心堂那便是自寻死路。

就算是看在自己从小到大被罚跪祖师画像时,二师兄偷偷送来过的那么多顿饭份上,叶灼也不能眼睁睁放任他去送死。

遂拍了拍二师兄的肩膀,转头欲走,却被他又一把从后抓住了。

叶灼只觉得抓着自己臂膀的那手用力极大,且有着微不可察的颤抖。他平日里不爱搭理别人,却不是不会看脸色之人,甚至由于儿时流浪了数年的那段经历,他对旁人情绪的敏感程度远胜常人。

当即便觉出有异。

转头便见二师兄竟是罕见地面现怒色,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地道:“当日我一共放飞了三十只信鸽求援……”说着竟是哽住了。

自在门中的信鸽俱是以秘法驯养的,不但生得灰扑扑的毫不起眼,且飞行既高又疾,便是一等一的弓箭手围在山外,也决计无法全数击落下来。

听至此处,叶灼脸色亦冷了下来,接着他的话头道:“……却并无一派来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