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们的记忆力自然是好，何况还是这种傻乎乎、容易骗、心怀善心、出手阔绰的“肥羊”呢？从他们转过身的那一刻起，便认出了他。

乞丐们表现得十分热忱：“对对对，我们记得的。你就是那个热心肠的小少爷吧？真是感谢您那天的接济了，我们才不至于在这样的夜里饿死冻死。”

这样的夸赞使得楚惊鸿脸一红，他顿时害羞起来，连忙摆手说不要紧都是应该的。

“小少爷是迷路了吗？”

见他身边没有家长跟着，乞丐们心中便起了歹意，心里盘算着开始一步步套话。

“待宰的羔羊”尚且不知道自己的处境，甚至还乖乖向猎杀它的猎手和盘托出：“嗯，我参加完篝火晚会后出来，不小心就走到了这里。”想着自己是因追纸蝴蝶迷了路，这个理由说出来有些幼稚可笑，怕引人嘲笑，楚惊鸿刻意模糊了信息。

“这样啊……我们也好想去参加篝火晚会啊，可是像我们这样的人，人厌狗嫌的，会场的人见了会把我们赶出来的。”乞丐惺惺作态地感叹了一番，又问他，“小少爷，之前您身边的大人们呢，怎么没有跟您一起？”

楚惊鸿尚且没有发现这些人的坏心和恶意，他将重点放在了前部分。闻言，他无法违心对他们说出宽慰的话，毕竟下一次来人间的时间还是未知的。

“我跟他们走失了。所以你们能告诉我该怎么从这里走出去吗？”

三言两语便将话套了个干净的乞丐们，心下已经有了打算。他们往前凑了凑，身上散发的恶臭气息扑面而来，果见楚惊鸿没有躲闪。

这只离群的小羊羔，他们吃定了！

乞丐说：“您放心，我们在这里生活了许多年，对这里的地形都熟悉的很，保证把您带出去！”

闻言，楚惊鸿脸上扬起真切又感激的笑：“谢谢你们。”

几个乞丐互相朝对方挤眉弄眼地传递信息，其中一个乞丐一把抓住楚惊鸿的袖子，楚惊鸿被他猛地这么一下惊到，但还是耐下性子询问：“你、你怎么了？”

“说来真是不好意思……”乞丐的表情很是为难，但在楚惊鸿略带鼓励的眼神，和耐心的倾听下，他将剩下的话吐露出来，“我们几个又在生活上遇到了一些困难，因为花钱的地方很多，这里物价又高，上次您接济的钱已经花光了……”

“所以，您能不能……能不能再给一些？”乞丐朝他比了个动作，拇指与食指捏在一起，快速摩.擦，又以好商量的语气继续说，“只需要一点点钱就好了，我们还存了些食物，够应付几天的。您帮帮我们吧！”

这些人一开口便是要钱，若是旁人听了，都能从中察觉出一些缺漏，心生警惕，继而怀疑是不是遇到了骗子。

但他们料定了楚惊鸿会相信。

他们赌对了，楚惊鸿的确从来没有怀疑过他们话中会有任何掺假成分。他只是态度温和地点出：“可以，但是你们以后花钱也不要太大手大脚了。我的帮助毕竟是有限的，你们要学会自食其力。”

“嗯嗯嗯，您说得对！我们一定会将您的话放在心上的，从此改革从新！”乞丐们一叠声地应着，态度极好。

楚惊鸿借着酒瓶的遮挡，手放进衣包里，想要像之前那样变出一些金钱。

他使了神力，手中却依然空空如也，且无论变幻多少手势，神力也没有一点使出的迹象。

乞丐们的表情也从期待逐渐变成不耐烦。

“小少爷？”

楚惊鸿突然意识到，他恐怕是变不出来了。

在神界时，他便并不精于神术的练习，又因为神力不稳定，变术时时灵时不灵的，眼下喝了酒，想必更加影响神力的施展。

于是，楚惊鸿摇了头：“抱歉，我今天身上没带钱，你们带我出去找到家中长辈，他们会把钱给你们的。”

笑话！等出去见了你家长，我们还怎么全身而退？

乞丐们顿时脸色一变，开始阴阳怪气冷嘲热讽起来：“你敢耍我们？一会儿说有钱，一会儿又说没钱？当我们是傻子吗？”

楚惊鸿察觉出气氛的不对劲，对危险的警觉性使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但仍是竭力辩解道：“我没有骗你们，我身上真的没有带钱。”

乞丐们突然就笑了起来，嘲笑声此起彼伏。他们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透着古怪。

楚惊鸿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吓得酒都醒了，他转身就跑，却被离他最近的一个乞丐拉住，硬生生拽了回来。

楚惊鸿被拽得踉跄，臂弯中抱着的酒瓶再抱不住，啪擦一声摔在地上，裂成一地的碎片。

几个乞丐将他包围起来，抓着他的乞丐一脚踢开碎片，用力推搡他几下，嘴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几句脏话：“你他妈跑什么？跑得掉么你，小兔崽子？”

乞丐龇着斑黄的牙，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吐出几口因许久没有刷过牙而导致的令人作呕的口臭味。

他的耳边响起绵绵不断的下流话，臭味伴随着那些话语直往耳朵里钻，却如过眼云烟般，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楚惊鸿直接愣住了，像是反应不过来。

不久前篝火晚会上和谐快乐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仿佛与现在产生了割裂，美好得不真实，更像是虚假。

虚假的美好被撕开后，露出它们下面令人恐惧又作呕的真实。

这是、这是人界吗？这是人界的人吗？是吗？！

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两种声音在他脑中交替着，吵得不可开交，楚惊鸿痛苦地摇了摇头。

“您该不会是不愿意给吧，所以藏着掖着的。”一个乞丐往手上吐了口口水，双手相握摩擦，借着口水洗了个手，然后一把抓住楚惊鸿的衣服，把脏污一股脑地擦在上面，“啧，这衣服一看就是好东西。妈的，有钱人吃香的喝辣的，日子过得挺舒服。”

楚惊鸿被他抓着转换了个方向，乞丐眼带轻蔑：“你想把我们当猴耍？”

楚惊鸿已经是近乎机械地转动眼睛，视线对准他，声音放得又低又轻，好似要散去：“我不是那样的人。”

“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你们这些有钱的人，没一个好东西，满口的谎言。我不信你说的话，我要自己来翻。”话音一落，乞丐将他全身摸了个遍，尤其是带包的地方，里里外外翻了一通，确保没有遗漏，力道大到连衣包附近的布料都被扯破。

“竟然真的没有？！”乞丐吃惊。

升恩米斗恩仇，因无钱便记恨他，贪得无厌的嘴脸刺目。

这几人前后态度的大转变早已伤了楚惊鸿的心，或者说，他们的做法和嘴脸伤害了他一直以来心中构想的关于“人界”的童话幻想。

美好童话人界被粉碎。楚惊鸿失望透顶，这个他心心念念盼了十八年得来的机会，如今却得到了这么个结果。

他心底既不甘又生怨，他等待了太久，将人界作为超乎神界第十层天的梦幻存在。所以当事与愿违时便大受打击。

不该是这样的。

楚惊鸿打落那人的手，发出极响极脆的一声：“放开我。”

这一声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里显得突兀又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