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是逃出来了。
魔阴王朝的虚空之门,竟连通人间宿新郡一座荒山。
温禾落地瞬间,四处一望,竟觉十分眼熟。
这不是她以前下山快活,从沽玉楼折返少室山时必访之地么。
断背山。
七爷庙便落于断背山脚西侧,寺庙后院有一汪不探泉,可解她打沽玉楼喝出来的熏天酒气。
可眼前的七爷庙,已非往日的七爷庙。
庙门前排满手执香烛、身挎贡品藤篮、翘首企盼的香客。
温禾抬袖,纤指搭在眉骨处,极目远眺。
香客沿山路蜿蜒至满是林荫的山下主道。
七爷,火爆了。
此乃温禾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
可明明不久之前,此山人迹罕至,七爷庙荒址残垣,前庙布满蛛网灰尘,后院杂草丛生。
温禾飞身而上,脚踩葱绿树冠,俯瞰七爷庙内景。
颓荒小庙已修葺一新,庙内古鼎焚香袅袅,后院菩提枝叶没入穹宇层云,而庙堂上方几尺,隐约可见灵气盘旋。
温禾轻袖一展,落地。
看来这庙已有主。会是谁?七爷?
脑中不由得忆起,庙堂正首那尊凶神恶煞的泥塑雕像。
丑不拉几。
终究是守护人界一方的地仙,香火旺不旺,她无甚兴趣,温禾虽不解,瞥两眼还是走了。
但同时心底升起小小遗憾。
日后,若再来小庙后院的不探泉,怕是不大方便了。
不知七爷脾性如何,许不许她喝几口解酒的泉水。
看那泥塑神像气质,玄。
温禾往山下走时,犯了难。
她不知该去哪。
少室山不能回,且不说她闯了天大祸事,众长老是否容得下她,即便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她也不能回去。
毕竟是私自逃离魔域,赫连断若想找她,率先想到的便是少室山。
她若现在回去,只会给少室仙府又增危机麻烦。
花界,她也不能回。
道理同上,不想与世隔绝的云上温谷,被魔阴王朝侵扰。
那么,如今她只有一个地界可以去。
沽玉楼。
她往日下山,必到沽玉楼找杜棉棉喝上几坛子酒,想来赫连断若寻她,一定不会寻到人界青楼。
况且她一向女扮男装,花楼内不少人与她熟识,不会怀疑她的身份。
宿新郡因离着少室仙山颇近,郡内又筑有可观天象兼之祈雨的龙母台,不少方士法师慕名而来。
城里逛街溜达,碰到会法术的人,不稀奇。
温禾为安全起见,未用术法变身,而是罩了个遮面的幕篱,又打宿新郡西坊,买了套合身的男装,街头地摊选个两撮假胡须,黏在唇角两侧。
乔装毕,穿柳巷,过西市,到达花坊一条街,沽玉楼的花匾近在眼前。
让温禾费解的是,各大街道有不少梭巡的官家护卫,而护卫队由手持灵器的方士法师打头阵。
有个宽额方士,掠过温禾时,手中的灵盘针一阵乱恍,最终指向温禾。
宽额方士喊住温禾的一瞬,花铃暗中动手脚,让灵盘指针又一通乱转,最终指向大路一角。
方士便随着灵针指示,领着护卫队往大路奔去。
温禾不动声色暗瞥几眼,纳闷,“城里发生了什么,他们好像在寻身带灵力的人。”
她的一番乔装可骗过凡人之眼,但逃不过搜灵探术的宝器。
花铃:“我也不知,但他们看起来颇严肃,只怕万一发觉你身怀灵力,会惹上麻烦。”
虽并非魔头派出的魔兵,可一旦她被人界方士捉了去,怕是很快泄露踪迹,魔头找上她,将事半功倍。
现如今,低调保命。
温禾颦眉,“有没有办法隐去我体内灵息。”
花铃愧疚,“我能掩去大半,但若遇到法术高深之人,或厉害宝器,依然会被发觉。除非,有大师兄的灵犀香囊。”
灵犀香囊可全数隐去体内灵息,甚至阴邪魔气,哪怕位及上仙之人,近身寻视,亦难发现蛛丝马迹,实乃难得宝物,她曾在云汲师兄的守心阁见过。
她现如今怕是已列入魔阴王朝通缉名单,正需要一个安身保命的隐息香囊。
此情此境,不便回少室山,但可求助杜棉棉,向大师兄讨一讨灵犀囊。
不知是不是过于自信,她觉得以大师兄对她的宠爱程度,会借她香囊一用。
脑中倏地忆起大师兄被赫连断一掌穿心的一幕,幸好是道虚影,若是真人,她真不能接受。
除了花神,云汲师兄是对她对好的人。
当然草二和竹已对她也是相当不赖。
让杜棉棉讨灵犀香囊的同时,顺便请她给草二她们捎个信,报个平安。
这些天,她身陷魔域,狗尾巴草跟小竹子不定怎么担心她呢。
怕是整个少室仙府,唯有云汲师兄草二和竹已关心她。
温禾思虑间,裙裾扫过沽玉楼木槛,脂粉香气入鼻,靡靡缱绻之气似能钻到人骨头缝里。
还未及夜,花楼内已有不少客人。
内厅壁角不少花桌前,已见缠缠绵绵几双人喝起酒来。
守门的小龟孙,与温禾相识,热情引着她往雅间走去。
楼上拐角处,温禾被一只涂满茜色蔻丹的纤手,挽住臂弯,侧首一瞅,竟是如眉姑娘。
“如眉远远瞧着像温公子,又不大敢认,温公子许久不见,怎的蓄起胡子,瞧着比先前稳重些。”如眉嗲声招呼着。
如眉姑娘在杜棉棉没来之前,已蝉联三界沽玉楼花魁之首,却是个媚到骨髓的美人。
杜棉棉的到来,将人拉下神坛,日常两人不对付很正常,如眉总是逮着机会便损一损新魁首。
毕竟,是杜棉棉抢了她的风光,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然,新魁首杜棉棉除了人美,能喝,擅忽悠,还有个专长,特能打。
杜棉棉没揍如眉的原因是,如眉姑娘性子还算敞亮,从不背地里下阴招,骂人也当着人面骂。
花楼里的姑娘们因妒恨杜棉棉美貌,抢了她们的贵客,联合起来栽赃陷害她,唯有一人不在栽赃名单其列,便是如眉。
就凭如眉坦荡的为人,杜棉棉说她可以再忍她十年。
既非杜棉棉的仇人,再加上温禾喜欢不装不作的女人,她日常见了如眉总要调戏几句,三番几次,两人渐渐相熟。
温禾摩挲着如眉的小嫩手,“许久不见,想死了我了小心肝,瞧着你的气色,芙蓉如面柳如眉,显见着又年轻几岁。”
如眉嗔笑,打掉揩油的手,“温公子只会嘴上说说,还不是每次都到绵绵的花房与人缠绵。哪里想到过如眉,不过……”
如眉眸底有光,复拽着温禾的袖子摇一摇,“绵绵不在了,日后,如眉就托温小公子多多照拂了。”
“不在了?”温禾拔高嗓音,“绵绵去了哪?”
如眉推开天字号花房门扉,内里无人,桌椅凳榻俱在,轩窗紧阖,帘拢帷幔静垂,台上釉白瓷瓶内插着一支半开的木棉枝,案角塌沿蒙着淡淡灰尘。
如眉双臂交叉抱于胸前,不以为然道:“自她失踪后,她的贴身丫鬟小芷也莫名失踪。你晓得的,杜棉棉不许旁人进她房间,日常只有小芷亲自打理。仇妈妈不敢动,担心绵绵回来撒脾气。”
冷笑一声,如眉继续道:“我看八成回不来了,不是我咒她,多半是遭遇了不测。”
温禾瞪她一眼,“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