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去摸虞歌因情绪激动而绷紧的皮肉,只觉得疼惜又心酸,然而这份怜悯像是蒙在一层纱后头,沉闷而不清晰,反而有股不能外道的慰藉从骨髓里缓缓渗了出来,在她脑海中虬结出痛苦而又快乐的阴影,哪怕是刻意压制,也明显到难以忽略的程度。
——一无所有的虞歌,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她。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甚至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在欣赏妻子的窘境。
离家出走就吃不起饭、自己生活连身体都照顾不好、最基本的起居饮食都不得不托付于她,那种被依赖、被需要的满足感真是太久违了……
她从几年前起就总陷入这种荒唐又扭曲的幻想,希望能回到虞歌最软弱可欺的幼年时代,将她无法自理的小小恋人悄悄藏在身边,迫使对方接受她的悉心照料与狎昵摆弄,在这份幻想发展到最极端的时候,她甚至想要卸了虞歌的一身骨头,让对方只能躲在卧房里、瘫在轮椅上。
她自己也清楚,幻想只是幻想……可事态不受控制地发展至今日,居然使她那些无稽又荒唐的念头一点点成了真,这真可以算得上是上天垂怜。
她怀着一种自暴自弃般的鄙薄,去亲吻虞歌消瘦而憔悴的侧脸,肺腑间那种快要决堤的躁动争先恐后地翻涌出来,使得她连吐息都带着一种腥甜杂乱的味道。
“宝宝,你真是烧糊涂了。”她软着嗓子道,“你看看你自己,你已经什么都没了,又怎么可能…离得开我呢。”
在她印象里,她高烧未褪的妻子,当时是没有任何动静的。
她用唇舌去安抚对方微微战栗的眼睫,却只感觉到虞歌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了下来,那眼泪那么烫、那么多,转瞬间便消失在二人肌肤相贴的地方,如同夏日蒸发的几滴水渍,留不下一点痕迹。
……原来虞歌在离家出走时,已经发现了这段婚姻背后血淋淋的真相,也早就看穿了那些混杂在温情悱恻中的残忍破绽。
在被她抓回家里照顾的那段时日里,她年少的妻子……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待在她身边、又是怎么忍得住,一个字都不来质问呢?
恶鬼不得而知。
她攥着那张画纸,盯着自己看似完好无缺的一双手,肌理深处却翻滚着一种奇异的痛觉,仿佛碎骨刺破了皮肤,血液凝在毛孔里,被风轻轻一吹,就掀起干涩又滑腻的剧痛。
——那真是连身死都无法比拟的痛苦。
她活着的时候,一直以为自己不怕报应;在意外身亡之后,又觉得怀着遗憾挣扎离世,已经是上天能向她索取的最大代价。
可到头来……那些所谓的报应与代价,居然悉数落在了虞歌的头上。
她死死地阖上眼,焦灼苦痛的灵魂似乎在冥冥之中分裂成两半,一半怀揣着悲哀而无望的忏悔,在往事的泥沼中发出尖厉变调的哀叫,而另一半……
则化作了虞歌年少时的模样,从敞开的老旧房门外颠颠地跑进来,笑容单纯而面带笑意,将下一张画纸径直举到她面前。
仿佛噩梦猝不及防地在眼前上演,谈临非觉得连浑身的血液都彻底冷了下去,那寒意从骨头缝里弥散到每一根神经末梢,令她连瞳孔都微微放大了。
——虞歌画了她的葬礼。
在那张仅由铅笔涂鸦的场景里,她的遗体孤零零地躺在灵堂中央,周遭既没有前来吊唁告别的亲属好友,也没有挂着挽联的花圈环绕,只有大片潦草划拉出的黑色布景,被水渍浸得扭曲发皱。
虞歌用中性笔在那张画上打了个非常显眼的叉号:
「今天是姐姐火化的日子,但我不敢去参加她的葬礼。
我在姐姐的床-上睡了一整天,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几乎有种一厢情愿的臆想,总觉得我好像又回到了十几岁,因为逃了月考,悄悄藏在姐姐的房间里,好像下一秒,那个照顾我长大、又总是特别好脾气的年长挚友就会推门而入,一边数落我的不上进,一边催我快点起来去做作业,而妈妈就在楼下等着我,喊我去吃刚刚切好的哈密瓜。」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假的,我还没有真的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