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紧了虞歌的手,极力维持着沉定而稳宁的神态,但那么多滚烫的眼泪却汩汩地从她的眼眶里淌了出来,又被冷风凝成了霜。
她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在哭,更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而哭。
“别这样…宝宝,你…咳,你过去也那么爱我,你还记得吗,在你还小的时候……。”
虞歌微微一怔,盯着女王因干裂而崩出鲜血的手指缝隙,面上的笑容渐渐地褪了个干净。
在她正式嫁入王宫的那一年,全帝国的媒体都争相报道着她与女王的初遇。
那些文字浪漫、真切且极具感染力,将女王与她的邂逅描述成一场因意外而产生的一见钟情,这话说得多了,连她自己几乎都要信以为真。
然而她根本都记不清了。
她甚至不太确定那一天的天气是否真如报道中所说的那样美好,毕竟,那只是她年幼时再平凡不过的一天,或晴或雨,或有风或无云,对她而言实在不算很重要。
她只能想起自己家那个永远开着花、流淌着喷泉水的小花园,想起在她背后鼓励她展开翅膀的长姊,想起那个坚实而带着香水味的、来自陌生人的温暖怀抱。
那一天是那么遥远,那么虚假,几乎像是她臆想中的一场幻觉。
“……不。”
她在咆哮的风雪中听见自己清晰的回答。
“我那时根本不爱你,后来…也只是对你有些好感,而在嫁给你之后,我就一天比一天恨你,尤其是在怀上裴承的时候,裴济云,那时候,我简直恨你恨到了极致,我每天夜里躺在你身旁,都想把你身上的所有腺体生生剜下来,每次你离开王宫,我都在为自己祷告,希望你能死在外面,再也别回来。”
她年少时那份单薄的喜欢与孺慕,还未来得及酝酿成更深沉更炽烈的爱意,便在日复一日的折磨中逐渐变了质,成为了某种面目全非的、连她自己都难以面对的感情。
……幸好,她再也不必回头了。
虞歌踉跄着站了起来,在雪地中蹭了下沾到鞋底的潮湿血渍。
“……宝宝,别走。”
女王的哀求由她身后响起来,那么慌乱,那么卑微,与她这么多年在王宫里的呼声微妙地重合了起来。
“帝国不能没有王后,我也不能……。”
我也不能没有你。
在裴济云腹腔中绷紧了数十年的那根弦终于摇摇欲动,她甚至像个残疾的幼童,用沾满血的双手捧起地上的雪,扬向虞歌的方向,希望能以此挽留住对方的脚步。
虞歌停在了原地。
她年轻的小夜莺并未回头,只是从袖口掏出一把匕首,齐刷刷地割断了那头垂至膝间的长发。
她那头长发蓄了许多年,甫一割断,发尾便滑稽地翘起几绺,其实是非常可爱,又有点好笑的。
但女王却没心思打量这点细节。
“是,你说得对,帝国不能没有王后。”
小王后低头看了眼表,把那一把长发随意地扔进雪地里,在凛冽的朔风中挺直了脊背。
“陛下,我给您一个交代。”她平静道,“就和民众说我已经死了,您另娶吧。”
那对愈行愈远的脉翅泛着淡金色的透明色泽,像是卧在雪中的一块琥珀,将裴济云的心脏严丝合缝地裹进了黏稠而凝滞的液体之中,让她在剥疮扒骨般的剧痛中发出难以自控的抽噎。
这是虞歌在婚后首次对她吐露心声,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却是…为了离开她。
她曾在多年前那个春日的花园内,第一次见到虞歌的翅膀,遇见了自己的小王后。
现在,她又在这颗遍布风雪的荒星中,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小夜莺,从她的手心内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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