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歌还想见我……
哪怕她是来看我死的,哪怕她只是想寻个痛快。
至少这孩子还没有彻底放弃我,在我漫长生命的终点,她还愿意最后再……
再看我一眼。
……
众目睽睽之下,虞歌陡然抬手,掀掉了自己身上的斗篷。
——由人类转化而成的血族新生儿拥有在血族中最为脆弱的体质,严格而言,他们根本无法直面强光。
在大地上普照的炎炎烈日仿佛化作了万千细密锋利的兵刃,竟在这女人雪白透亮的皮肤上划出无数道翻飞露肉的血口。
她掀起燕尾般的眼睫,寡淡素白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那切肤的疼痛并未落在她身上似的。
“主教,您错了。”
她的声调抬得太高,以至于那尾音都在嘶哑的颤抖着。
“我是血族成员,也是领主唯一的伴侣。”她道,“您所说的那些罪责,通通都是我一人犯下的。”
围观的教徒们面面相觑。
……这也是个自投罗网的血族吗?
血族也讲究伴侣那一套吗
她说的话可信吗?
教堂前的死寂如同紧绷的弓弦,沉默而一触即发。
当值的卡桑德拉红着眼眶,推开了前排的同僚,冲到人群的中央,一把扯掉了自己的头盔。
她早在梅兰萨前来伏诛的那一日,便确认了虞歌的身份,但…每当她想起虞歌,都只能回忆起在前不久的月色之下,为她扶稳剑柄的,那只冰凉而亲和的手。
虞只是错爱了她的主人。
小骑士这样安慰自己。
她一定不是自愿杀人,也绝非自愿成为血族。
上帝会宽恕虞的。
……
然而当下,她望着虞歌身上遍布的狭长伤口,一时间竟完全无从下手,那种焦急而惶恐的心情令她将心中所想低吼着脱口而出。
“…虞,这就是你说过的主人,对吗?”
她甚至都没等对方的回答,便直愣愣地举着起誓的手势,对着主教的方向发出语无伦次的哽咽。
“不…不是这样的,大人,请您听我说,她是被逼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卡桑德拉绝望而慌乱的解释很快就被身后轻飘飘的一声叹息打断了。
她看着虞歌走到自己身前,随手丢下了手中的银刀,既而一步步地走向了邢台。
“不是哦。”她道,“主人之所以能驱使我,是因为我自己愿意。”
年轻的骑士看着心上人略微偏过头,那颗落在虞歌眼尾的红痣几乎像是刺入她眼中的一枚铁钉,令她霎时间便被眼泪糊了满眼。
“谢谢你,小骑士。”对方语气淡淡,“我要走啦。”
卡桑德拉双手扶膝,在茫然的痛苦中看见了虞歌踏于泥土中的,那白皙染血的双脚。
每一步都那么从容,那么坚定,那么的…无可挽留。
——“天哪!”
人群之中猝然爆发出一声惊呼。
在在场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之时,始终隐藏于邢台阴影之后的,现任异端审判组的组长,倏地抄起铁架上的火油,箭步上前,劈头盖脸地淋了罪人一身,并一把夺过了卫兵手上的火把,飞快地点燃了台上的火柴。
这位组长在邢台上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他被疤痕贯穿的脸扭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神情。
——那其实源自于大仇得报的巨大快意。
背负着独女被血族虐杀的血债深仇,他在人世间苟活多年,所指望的……
便也只有这一刻了。
……
——人类被活活烧死约莫需要七分钟上下,而血族所需的时间还要更短一些。
梅兰萨从未遭受过这样的疼痛。
像是被沸腾的铁水兜头浇下,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寸皮肉都蜷缩卷曲起来,那是种抽筋刮骨都无可比拟的,由灼烧而产生的剧痛,每一次火焰的噼啪跳动,都仿佛生生钉入了她的头颅。
她的哀嚎几乎不受控制,和应着火苗的跳动,从胸腔内挣扎而出。
那本该是掷地有声的苦痛铮鸣,但在剖心断肠的痛楚之下,实际上听起来却只是几声气若游丝的哑声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