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时节的成都,潮气像被揉碎的云絮,裹着满城海棠花的甜香,黏在人的衣襟上、发梢间。郡守府的庭院早已被嫣红浸透,西府海棠开得泼泼洒洒,枝桠被花瓣压得微微下垂,风一吹,便有粉白相间的花瓣簌簌落下,铺在青石板上,叠出薄薄一层,像是给灰扑扑的廊柱缀了层胭脂,连带着墙角那尊汉白玉石缸,都映得满缸绯红。
成大器负手立在议事厅前的石阶上,玄色锦袍下摆扫过阶前落英,留下几片细碎的花瓣。他指尖摩挲着案头那封南中奏报的羊皮纸边缘,指腹能触到羊皮特有的纹理——这是南中特产的羯羊皮,鞣制得柔韧光滑,凑近闻时,还能嗅到淡淡的羊毛腥气,混着丹砂的赭石味,成了独属于南中的气息。羊皮纸上的字迹虽因潮气有些晕染,墨痕边缘泛着浅红,却字字清晰地勾勒出这片曾被中原视为“蛮地”的土地,两年来的惊人蜕变。
奏报里写,新修的水渠从牂牁河蜿蜒而出,像银龙盘踞在山谷间,渠水过处,过去因干旱龟裂的荒田,如今已变成亩产三石的膏腴之地。去年秋收时,牂牁郡的彝族土司带着族人,捧着新收的稻米来成都朝贺,那米粒饱满莹白,放在掌心能映出光来。郡学里的孩童捧着木简诵读《论语》,“学而时习之”的朗朗书声,与山间彝族老人传唱的《阿诗玛》歌谣撞在一起,竟也不觉得违和——有位老土司还特意让孙儿去郡学读书,说要“学中原的理,守南中的山”。更有商队驮着南中产出的金砂、战马,沿着新辟的栈道日夜兼程赶往成都,马蹄踏在木板上的声响,“得得得”地连成一片,成了栈道上最热闹的节拍,栈旁的杜鹃花开得正艳,花瓣落在马背上,跟着商队一路向东北去。
成大器的指尖顿在“学堂增至二十七处”那行字上,嘴角刚要扬起一丝笑意,亲卫低沉的通报声便打断了思绪:“主公,诸位先生与将军已在厅内候着了,就等您议事。”亲卫刚从校场赶来,铠甲上还沾着些尘土,腰间的环首刀鞘蹭过石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成大器点点头,转身踏入议事厅。暖融融的气息裹着几种截然不同的味道扑面而来——贾诩身上的檀香,那是西域安息国的贡品,燃起来清冽绵长,据说能安神;李儒案头的松烟墨香,墨是他亲手烧制的,选的是黄山的松烟,磨出来的墨汁浓黑发亮;法正指间的熏香,是蜀地特产的沉香,燃时带着淡淡的木质甜香;还有徐荣铠甲上未散尽的青草味,那是校场的春草沾在甲片缝隙里,被体温烘出的气息;甘宁腰间酒葫芦飘出的醇香,是他珍藏的郫筒酒,酒液浸着青梅,闻着就让人微醺。
厅内烛火通明,二十余支牛油烛插在铜制烛台上,火焰跳动着,映得众人神色分明。贾诩坐在左侧首座,鹤发垂肩,用一根素色丝带松松束着,他正用指腹摩挲着一枚西域琉璃珠——那珠子是去年西域商队进贡的,通体通透如冰,里面裹着几缕淡紫色的絮状物,转动时能折射出七彩光晕,落在他皱纹纵横的脸上,忽明忽暗。李儒站在案前,一身青色儒衫,执卷而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厅内众人,锐利得像是能看透人心,他指尖还夹着半支未写完的毛笔,笔毫上沾着的墨汁已有些干涸。法正则斜倚在虎皮椅上,那虎皮是早年平定巴郡时所得,毛色油亮,虎眼的位置还嵌着两颗黑宝石,他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檀木扶手,“笃笃笃”的声响在空旷的厅堂里格外清晰,像是在打什么节拍。
厅角的动静更鲜活些。徐荣铠甲未卸,玄铁铠甲的甲片缝隙里还沾着训练时的草屑,他刚从校场赶来,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进衣领,在脖颈处晕开一小片湿痕,却依旧身姿挺拔,像棵久经风雨的青松。太史慈抚着颔下三寸长须,须髯梳理得整整齐齐,他正与管亥低声交谈,两人时不时比划着兵器招式——太史慈手里还拿着半截断箭,那是今早训练时折断的,他指着断箭的箭头,说着枪法的要诀;管亥是个粗豪汉子,说起今早与新兵比试的趣事,嗓门不自觉提高了些,“那小子力气倒大,就是招式太嫩,三招就被我撂倒了!”惹得甘宁回头看了一眼,还朝他举了举酒葫芦。
甘宁则坐在窗台上,一条腿垂着,另一条腿盘着,手里抛着一枚贝壳——那贝壳是他当年在东莱海边捡的,边缘已被摩挲得光滑圆润,呈淡粉色,抛起时能映出窗外的海棠红。他时不时喝一口酒,酒液顺着嘴角流到脖颈,他也不在意,用手背随意擦了擦,目光落在窗外的海棠树上,像是在回忆东莱的海景。
“自南中平定,我军已休养生息两载。”成大器走到厅中主位坐下,那是一张紫檀木制成的大椅,椅背上雕着猛虎下山图,他坐下时,锦袍铺开,竟与椅背上的虎纹隐隐呼应。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让厅内瞬间安静下来,连甘宁抛贝壳的动作都顿了顿,“如今粮草堆积如山,府库中储存的粟米、小麦已够十万大军食用五年;甲胄兵器皆已备足,铁匠铺赶制的环首刀、长矛,能武装三倍的兵力。是时候商议下一步的北伐大计了——若再拖延,待袁绍、曹操站稳脚跟,日后便更难图之。文和先生,你素来谋深虑远,先说说你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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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诩将琉璃珠轻轻放在案上,珠身与案面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彩光映得他的脸忽明忽暗。他清了清嗓子,慢悠悠道:“主公所言极是,北伐之事,早则有利,迟则生变。但眼下北方局势复杂,袁绍据冀州,拥兵三十万,麾下有颜良、文丑等猛将,田丰,审配等谋臣;曹操屯许昌,挟天子以令诸侯,虽兵力不及袁绍,却有郭嘉、荀彧等智囊,麾下武将皆是能征善战之辈;刘表守荆州,坐拥荆襄九郡,粮草充足,虽无进取之心,然有刘备,孙策为羽翼,却也不容小觑。此三人如鼎足而立,互相牵制却又暗中提防,谁都不愿先动,怕被他人渔翁得利。”
他顿了顿,拿起案上的竹尺,指尖点向案上的舆图——那舆图是用绢布绘制的,标注着各州郡县的山川河流,“若我军贸然出兵,无论是攻袁绍还是打曹操,都恐让他们暂时放下嫌隙,联手反噬。当年董卓之败,便是因他废立皇帝,引得天下诸侯共讨之,最终落得个身死族灭的下场。我军如今虽强,却也经不起天下诸侯联手围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