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徐行甚至听到了一股来自遥远星空深处,无比飘渺,却又无比神圣,歌颂某位伟大存在之无上威德、无畏大力的吟诵声。
歌声中的无数阴蚀魔文,自虚空中凝为一座神桥,飞架万千星海,引得徐行浑身都震动不已。
他的元神剧烈震荡,似要冲出法体,落入神桥,同“张太虚”掌中的星河旋涡勾连于一处,不分彼此、逐渐相融。
徐行忽然想起,刚刚司马承祯传给他的讯息,提婆那提尊号“人天歌桥主”,正是以歌声作桥,飞架星海,接引魔主信徒。
这已非“张太虚”这具形骸所能承载的力量,而是提婆那提本源之力显化。
虽只沧海一粟,却已足够令真仙一级的人物,亦是瞠目结舌、哑然失语,唯有仰望而已。
掌力摧体、歌声唤魂,两两相合,纵是安禄山、金胎尊魔王这种体魄坚固的魔头拦在前方,亦要粉身碎骨、形神俱灭。
徐行的拳意与之相比,亦是显得格外渺小,不过是亿万星空中的一粒芥子,微乎其微,根本算不得什么。
可饶是如此,徐行仍是不退不避。
纵是魔祖神威,他亦不曾畏惧过,又何况是区区一名魔祖近侍!
轰然一击,徐行的拳意再次衍化,不再是再雄浑浩瀚、澎湃汹涌,反倒是凝为一线,如天维地轴,撑持世间万物一切存在。
此时此刻,整片天地正如梦幻泡影,上下四方、远近内外,如今已是彻底颠倒错乱、变动不休,无有任何依凭。
“张太虚”这一掌,乃是借助魔域,推演出域外星空的独特风貌,再唤来自身魔国加持,方有如此伟力。
可这种力量,并不是凭着修为蛮干。
毕竟,那位的境界固然到了一种堪称恐怖的地步,但是相隔无穷星海,只以一缕魔念显化,纵然有一具躯壳为支点,又能撬动多少力量?
徐行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才会引动拳意,从根本法理层面,将太虚法则的根基,彻底伐去。
这便是拳意实质化独有的能力。
一般而言,纵然是自辟虚空,亦是依循一定之规,也即是仿照此界固有的根本法则,方能成就。
而徐行成就拳意实质化后,却完全可脱离这个限制,将自己的心相天地,以拳意肆意描绘出来。
这种“拳意天地”虽然无法长久存世,且在事后,徐行也要承担扭曲天地法则的反冲劫力,但用于斗战却别有玄妙。
如今他所描绘的,正是九空无界!
天、地、人、神、佛、日、月、星、时,九大皆空,无穷无尽、无边无际,唯有一股强横至极的武道意志,无远弗届地传开。
饶是以提婆那提的见识,察觉到徐行描绘出的这个世界,亦觉眼界大开——天底下,竟然有这种界域?!
在扭曲一切的九空无界中,“张太虚”手中这座构造精巧、瑰丽无双的星河旋涡徒然坍塌,化为一片琉璃光雨,蔚为壮观。
徐行浑身一震,向后倒退百来丈。
其人袖袍鼓荡纷飞,金冠碎裂,眉心处更是破开一抹血痕,血光璀璨,如却并不滴落,反倒是如一枚天眼,俯瞰世间、睥睨万物。
如今的他,虽是受了伤,一身气势之盛,还要更胜方才,长发狂舞,腾动如龙,而另一边,“张太虚”的形貌还要更为凄惨。
却见其人道袍撕裂,肌肤浮现条条裂痕,脏腑、骨骼皆是清晰可见,幽光层叠交织,魔气浓烈,再不复方才那仙风道骨的模样。
“张太虚”抬起头,眺望远处的徐行。
这位纵横域外、傲啸星海的大能,不得不承认,这一次,自己或许真有折戟沉沙之虞。
“张太虚”第一没有料到,面对自身星海魔国的碾压,这位竟然仍能无动于衷,好似司空见惯一般,这等心性,简直可称恐怖。
他更没想到的是,徐行竟然能够摹画出“九空无界”这样的虚空构造,强行从根本法理层面,破了自己的星海魔国。
——是了,原来是这样。
两种景象加在一起,“张太虚”当即得出了结论——这位,定然非是此界土生土长的存在,而是如自己一般,来自域外!
可为何在他身上,竟然丝毫感受不到,来自天纲法理的排斥?
难不成,这人是自天庭而来?!
太多太多的疑惑,堆积在“张太虚”心中,形成强烈的情绪起伏,对提婆那提这样的魔主大能,这是极其罕见的情况。
不过,身为天魔体系中最顶尖的存在,提婆那提也自有神通,能够将这份情绪转化为真实不虚的杀伤力。
“张太虚”虽是受创,可魔域的根基到底并未被伐去。
他只是念头一动,便有无穷天魔云集,同魔主意念浑融如一,化出种种妄境,挟滚滚魔音,席卷无穷虚空的每一个角落。
就连正在魔潮中奋战的狄怀英、司马承祯,以及南宫恨这些大真人,亦觉心神震颤,一时间难有止歇。
“张太虚”虽然没有算到徐行能够以这种法子,破了自己的魔国投影,可他到底是背靠一整座魔域,底蕴丰厚,不虞一招之差。
是以,“张太虚”一击不成,当即变招,要拖延徐行拔升拳意、积蓄拳势,乘胜追击的速度。
可徐行却丝毫不去管这些,又是一拳向天打出。
拳劲荡开,如雪浪层叠,击天拍岸,霸道刚猛的拳意横亘界域,镇压四方,一应邪魔皆被抹杀干净,玉宇澄清。
徐行这一拳既是打向“张太虚”,也是同打向自己,将那些正在法体中作乱,试图消磨自身形神的魔识、魔念一并清除。
“张太虚”再次抬起手臂,拂袖一扫,将冲至身前的拳劲余波荡平。
却见在余波后,一抹金红相间的人影,如一条贯穿天地的剑光,笔直斩来,不容丝毫退避。
徐行的嘴角还带着血丝,显然在方才那一拳下受创非轻,可目中神采却格外耀眼,似烈日骄阳、光焰灼灼,又是一拳轰来,大笑道:
“魔主何以如此不济事?!”
——又被这厮抢先一步!
经过几次硬碰硬的交锋后,“张太虚”恍然意识到,徐行这种随心而生、念动则意至的拳法,实在是灵变到了一种极致。
是以,他纵使坐拥一座魔域为后盾,也应付得手忙脚乱,乃至左右支绌。
“张太虚”自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
如他这种在“他化自在”一脉走到巅峰的魔主,虽是证得了不可思议之成就,甚至能够长久侍奉元始魔祖,地位尊崇,受亿万天魔祭祀,可仍是缺了一份先天灵昧。
正因如此,“张太虚”要运化一应魔门法度,就要从魔门体系中借力,他自己搭建的“星海魔国”,模式亦等同于此。
所以,“张太虚”自然没有办法,同徐行这纯粹由本心意志、先天灵昧升华而来的拳意,比较变化速度。
并且他更能感受到,在这种高烈度的交手中,对方的拳意还在随心态变化,不断高涨,好似永无止尽。
这一刻,“张太虚”心中,忽地涌现出一股浓烈的艳羡,难以抑制、无从宣泄。
提婆那提身为魔主近侍,同元始圣道的距离,可以说是无限趋近于相合。
后天修行魔道的魔门修士,还可以为出离魔门体系而擘画,争那一线机会。
可他们这些称王做主的天魔,虽是拥有横越星海的无穷威能,却绝无超脱之日。
正因如此,提婆那提面对徐行这种由灵昧之法升华得来的拳意,才会生出如此情绪。
——那是他永远不可企及之物。
徐行这一拳却并不是轰向“张太虚”的形骸,而是将拳意弥散,直至充塞整座魔域,要直接攻伐魔主意念的存世根基。
这一刹那,不只是“张太虚”,就连位于另一处战场的金胎尊魔王、月相魔主亦是齐齐惊动,纷纷腾出手来,或是拳劲横空打来,或是魔念滔滔席卷。
魔域自成一体,法则严密,在其中的魔门弟子、天魔,乃至魔主,都不能简单视为独立个体,而是共同组成魔域的榫卯梁柱。
正因如此,其余两位魔主,自也不会放任徐行的所作所为,就连双臂折断的朱温,亦是朝此处望了过来,不顾伤势,大喝一声!
他此时此刻,当真就如一位手无缚鸡之力,却敢昂首面对万千兵卒,凛然且刚烈的书生。
这一声喝出,朱温头顶便骤然升腾起一股色泽青碧的浩然正气,滚滚荡荡,似要涤荡人间一切外道,令天地归于正朔。
徐行察觉到朱温的“文人道”,面上忽地浮现出极其厌恶的神色,右手一挥一揽,便将这股所谓的“浩然正气”捏得粉碎。
朱温猛地喷出一口血,道基剧烈动荡,就连血海魔国都稳定不住,身躯颤抖不已,面上腾起一抹赤红血气。
徐行又回过神来,双手左右开弓,一拳一掌,分别袭向金胎尊魔王、月相魔主。
这一拳乃是“火中栽莲”的纯粹爆炸劲,又挟“八部天龙火”的荡魔之力,辅以革鼎拳意,刚猛霸道。
金胎尊魔王右臂一抬,主动接拳,却觉自己像是骤然坠入一方炽热烘炉中。
焰光蒸腾,凝为八条金角天龙,灵动矫跃,纵横来去,每一次游曳,都会引发连环爆炸,也令火焰燃得越发炽盛。
月相魔王本想化入魔潮中,却被这拳意中升腾起的一抹明彻镜光锁定,逃无可逃,正面中了一拳,形体几乎当场崩溃。
仅仅一次交锋,三大魔主便接连败退!
“张太虚”才刚刚回过气来,徐行的拳头就又轰到眼前,短短时间,他根本来不及唤出“星海魔国”虚影,便被一拳打中胸膛。
奇怪的是,一拳中好似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杀伤力,反倒是挟着一股不断震动、激荡不休的真劲,顷刻间传遍“张太虚”这具形骸的每一处角落,贯通内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