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时没有说话,焕娘也不在乎,又继续对他说道:“我来提醒你一下,崇恭伯府的事儿别告诉我娘,我怕她知道了伤心。”
“你不问问你娘?”
“我娘知道什么,她嫁过来的时候我都几岁了,前头的娘的样子都能记得住了。”
裴宜乐随意地点点头,焕娘也看出来他没什么心思,怕他郁结之后病得更厉害,毕竟昨天刚吐过血,还没找大夫来看。
于是她坐到他身边,伸出四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道:“你们都才一个娘,我却有四个,只可惜没见过我亲娘。”
裴宜乐忍不住笑了,道:“傻子,身世颠沛坎坷还要说。”
“唉,”焕娘也作势叹了口气,“其实伯府什么都好,就是没有娘来疼我。娘嫁来金家之前也没有娘疼我,幸好娘来了。”
“你之前在这个家的娘待你不好?”这些裴宜乐倒从没听她提起过,也没去问她过,他直觉就是韦氏把继女当摇钱树。
“她总打我,”焕娘仿佛是在回忆无关紧要的事,“好像说我招不来弟弟,记不太清了,然后她就死了。”
这样一比,无论韦氏是什么心思,对焕娘倒要好得多,可以说是巴心巴肝。
裴宜乐原想把要问出嘴的话咽下去,然而一想到自己或许也没几天活头了,还是问了出来:“你不怨你娘?毕竟你本来可以嫁人的。”
问出口才觉得实在难以启齿。
焕娘想了一会儿,又看看他,道:“怨过的,但是我娘她就只能想到这一步。所以我更恨你。”
她嘴上说着恨,语气却松快得很,漫不经心地,声音软软的。
裴宜乐认得她,又有些不敢认,是从前的那个焕娘。
他仔细去看她的眼睛,然后失落又庆幸,从前的焕娘眼神朦朦胧胧的,像汪着一潭春日里刚化开的水,他后面重新遇到的焕娘的眼神却一直澄澈明亮,看向他时偶尔会像锋利的刀锋,其余时候则像天上的星子。
但是现在这个她,或许才是她真正的样子,既有当年的娇柔玉软,又多了她过去没有的伶俐坚韧。
“上辈子欠你良多,这辈子怕是也还不了了。”裴宜乐轻声道,“我先去一步,就在黄泉路上等你,你再来问我讨债。”
“算了,”焕娘想也没想,连忙摆摆手,“死不死的别先说那么早,又没人来捉你。咱们的事算了,我和你一笔”
“不要,焕娘。”她还未说完,裴宜乐立刻就打断了她,仿佛哀求似地看着她,“我来找你也行,不要就这么好不好?”
焕娘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道:“你还不是也是个傻子,死后的事哪是现在说得准的,说过听过就行了,当什么真。”
其实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说得模棱两可,裴宜乐却松了一口气,到这个地步,他就已经满足了。
他很想问一问如果这次大家都能逃过一劫,焕娘打算将来怎么办,他尚且有一技之长傍身,总不会缺了他们母子。
可是他不敢问,不问心里总存着个念想,问了只怕是要彻底落空,他与焕娘再无半分可能。
裴宜乐又记起上回在李家时跟在焕娘身边的那个男人,他常常带着面具,却足可见神采飞扬,意气风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