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之阳揉了揉太阳穴,头痛是罕有的,那是惊悸的噩梦带来的副作用——其实也算不上是个噩梦,纯粹是日有所思的消想。他梦见一瓶摆在雪白桌布上的花儿,鹅黄心蕊,洁白花瓣的雏菊,有一双苍白修长的手,鼠灰色的亚麻睡衣,衣袖卷起至肘关节,那只手将花瓶里的花枝抽离,一枝一枝折断,花瓣像小雪落在更为洁白的大地上。最后那双手拾起一张贺卡纸,纸上字迹模糊,一对食指和中指只要稍稍地用力,纸片顷刻碎裂,裂开的声音细碎,但令人牙酸。
唐之阳于是醒了,他发现令他牙酸的声音只是扩音设备里滋滋作响的细密电流,一切都平静宁和,除了心声踊跃鼓噪。
阚君桓看到他的回复了吗?或者不要看见,当作废弃物扫进垃圾筐里最好,他不知道对方会怎样揣摩他的回音,那些话好像说得很逾矩,又好像传达得非常隐晦。像自己如今的态度,他害怕在再度的交流与重逢里,他会渐渐忘记与阚君桓的那道深刻的沟堑,可那些爱意在心中燃烧,无法通过任何手段纾解。
他几乎一落笔就后悔,可那些花支撑着他做飞蛾扑火的挣扎,他因为微末的、不确定的模糊光芒,毫不犹豫地一脚踩进深渊。
广播里突然响起李想的声音,严肃、不苟,充满警告意味:
“请各位练习生立刻起床,十分钟之内到体育场集合,过期不候。”
即使被万幸张牙舞爪地蒙盖着,但这声音仍旧充满穿透性,室内投下一颗响亮炸弹。
“我丢,十分钟?要死啦李sir,万仔起床,要迟到喽。”
任风风啪叽一下滚下床,万幸则扔了被子,瞠目结舌,不知所措。乐时跳下床,面堂发黑,下意识地在手边找他的渔夫帽子,他的头发乱得不能再乱,唐之阳顺手摸他后脑勺,被小黑猫瞪了一眼,收到沉闷责备一声:“哥。”
梦中那斑斑点点的花影在他的脑海里模糊了,十万火急的时候,也只有唐之阳能处变不惊,并且向舍友们柔柔和和道上一句“早上好”了。
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向运动场,二十个练习生的形象基本已经无法挽回,一个个素面朝天,衣衫不整,帽檐歪到了后脑勺,头发乱得能养二十窝叽叽喳喳的麻雀。摄影耀武扬威地从第一个跑到终点的任风风,数到了最后一个呵欠连天的周望屿身上,周望屿的手腕上还挂着瓶晃晃悠悠的热水壶,正是因他带起货来的某老年活动中心同款赠品。
万幸用揉搓的方式试图折磨自己的黑眼圈,尝试未果后唉声叹气:“晋级第一天,身败名裂。”
任风风有气无力地搭腔:“好身败名裂。我人没了。”
意料之内,乐时的眼睛又肿了,开闭之间带肿胀酸痛,视线也相应地狭窄许多,有人在旁边掀了他的帽子,他抬眼一看,是戴着顶白色棒球帽的于斐,他正要冷脸开口抗议,只看见于斐把自己那顶摘下来,扣在乐时的头上,说:“我现在是你烧帽子协会的首席会员,请你把柜子里所有渔夫帽和绒线帽都交出来,由我统一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