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云从一开始就知道,无论是何家还是范家,无论是姓何还是姓范,都不是她儿子的容身之地。
她儿子对此也不屑一顾。
所以怀孕生子的事,她压根儿就没问过何赞歌,当然,何赞歌也是真的不在乎。十七岁的他在颠簸而诡异的家庭环境中长大,过分的早熟已经让他完全明白了自己的生长环境,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存在不被生父所信任,也不被生母所爱的事实。牧云对他一贯淡漠的态度源于对他父亲的恨,和对她自己无力左右自己人生的不甘,年轻时的牧云温婉但也骄傲,当她明白了自己的人生将被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栓死在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身上,年轻的女人难以自控地开始恨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此麻木了,何赞歌并不怎么恨他死去了的父亲,和不爱自己的母亲。年轻的何赞歌懂得什么是骄傲,也懂得骄傲的代价,他的恨诞生得太早太浓烈,就像是味蕾长时间浸泡在黄连中,已经分不出什么是苦涩了。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对那唯一的甘甜如此疯狂。
这时候的何赞歌本来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怀孕的母亲,他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高考上,而且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他知道魏峦在哪儿,也知道现在的魏峦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那种默不作声的疯狂和执着似乎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点,何赞歌只需要一直奔跑在这条疯狂的路上。
高考结束的时候,范天佑和牧云的孩子已经出生了,也是个男孩,生出来的时候将近七斤重,还好牧云是剖腹产,不然要受大苦头了。饶是如此,何赞歌高考结束的时候牧云还没有从生产中缓过来,脸色很是憔悴。
看到何赞歌估的分、填的志愿之后,牧云的脸色似乎褪去了憔悴、显出一丝光亮,只是那光亮显得颇为难以捉摸。
她用一双眼白有些泛黄、瞳仁却格外黑亮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大儿子,殷红水润的唇一张一合。
“你就不害怕,你们是亲兄弟吗?”她轻声问。
“何文龙骂了我那么多年的婊|子,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到底是不是婊|子生下来的野种?”
带着那丝难以捉摸的光亮,牧云这样问何赞歌。未成年的少年常年幽暗的表情终于被震惊所打破了,他震惊于牧云已经已经知道了自己对魏峦近乎病态的感情,但对于牧云问出来的这个问题,却没什么好震惊的。
在缓过了那一阵的震惊之后,何赞歌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然后摘下眼镜来,慢慢地用衣摆擦拭着。
“不是有没有怀疑过,是怀疑了也没什么用。”
“因为我不在乎。”
他重新戴上眼镜,平静地看着母亲仍有些苍白的脸。
“就算我和他真的是兄弟,那又怎么样呢?男人和男人又生不出孩子来,既然如此,那我爱他就是爱他,就这么简单。”
面貌相像的母亲和儿子缄默地对视着,长时间的不发一言,直到母亲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容。
“人家说儿子像妈,说的真对啊……你真是像我。”
“那么多人都说我铁石心肠,自己的丈夫死了,眼泪都不流一滴,拍拍屁股就走了。呵……”牧云耸了耸肩,没有笑意地笑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