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归隐慢条斯理地应道。她等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很多的人,能够填满南华寺的大院子,也能够塞满南华寺的后山。孔若愚不说话了,他收起了脸上的那副祥和,露出了几抹肃杀与哀痛来。仿佛火已经烧到了南华寺,烧到了他孔若愚的身上。可事实确实如此,一把看不见的、没有形体的烈火,慢无声息的燃烧着,它将散花宫烧成了一片灰烬,将八剑九侠烧得只剩下一副残躯。
晏歌踏入了南华寺的时候,她感受到了迎面吹来的春风。冰雪才消融,春风也不够暖,可是她偏生觉得浑身上下暖洋洋的,就像是沐浴在了暮春的阳光下,不会过分的灼烧肌肤,也不会有那时断时续的料峭寒意。她略显得苍白的面色忽地浮上了一团红晕,一偏头瞧见目光带着面具的、目光发冷的萧忘尘,又将自己的话给咽了回去。
浣溪沙的人早到了,朝暮门的人也早到了,他们所争夺的,不止是空间还有时间。南华寺的和尚们被这等大阵势吓得缩回了斋房中,直到这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上了后山,才敢探出头来。后山有一方靠近悬崖的小亭子,名字很长,叫作“不管是天皇老子还是八方神佛到了都要回头的亭”,这太长的名字都不好念,人们就会选择将它缩短,取一个方便快捷的昵称。“天皇亭”、“老子亭”、“回头亭”等等,可最后叫的最多的是“八方亭”,亭子很小,可是有八根红色的柱子撑着那亭顶。
亭子里头坐着一位很年轻的男人,他的左手的大拇指上套着一翠绿色的翡翠扳指,右手的五指上则是箍着一圈又一圈的金丝,在阳光下反射出一道光芒。他的脸很白,就像是戏台上磨了一层□□的戏子。山风鼓动着他白色的、整洁而又干净的衣袍与一头墨色的长发,他没有看自己的敌手,他的眼中流动着一股浓情蜜意,痴迷的,或者说是痴狂地凝视着侍立在他一旁倒酒的楚云暮。
楚云暮换上了那翠绿色的女装,她紧锁着眉头,那倒酒的手微微有些发颤。酒水漫出了杯盏溅落在了石桌上,楚云朝忽地一把握住了楚云暮,柔声问道:“有细腰的下落了么?”
“没有!”楚云暮硬声道。
楚云朝点了点头,满是遗憾地叹了一口气。他将手缩回到了袖子中,这时候才偏过头看着浣溪沙的那两个人,他的眸中又一抹惊、一抹艳,最后又归于沉寂。轻轻地啜了一口酒,他开口道:“忘尘阁的人,果然是不能够长久的合作的,别试图和一个江湖杀手讲所谓的道义,这一回,浣溪沙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呢?”真的、假的、半真半假的,江湖上总是传着各种各样的消息,或许所谓的真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们以为的真假。
晏歌冷淡地开口:“朝暮门的三头六臂只剩下了林不冲一个。”
“浣溪沙的三山四海倒是有很多活着的人,但是活着的人一定会比死人有价值么?”楚云朝很是不以为意,酒盏在手中打转,他又道,“二位姑娘不坐下来喝一杯酒么?让我们来谈谈浣溪沙和朝暮门的事情。如果可以用谈判解决,就没有必要见太多的血腥了。虽说江湖到处都是杀戮,可这也怪残忍的。”见晏歌沉声不语,他又笑道,“晏姑娘,或者让我们来谈谈归隐?她最近领着一群神出鬼没的家伙,坏了不少的事情,她针对的可不止是我朝暮门,还有你浣溪沙。我们应该联手除了大敌?再来解决两派间的纷争?”
晏歌依然不语,就像是一尊沉默的白玉塑像。
“听说晏姑娘跟归隐是朋友,可是晏门主他害死了归一啸归大侠,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归隐怎么会因为你一个人而放过浣溪沙呢?”这样看来楚云朝不是一个沉默内敛的男人,而是一个话多的、心眼也多的人,他不是已经练成了“高唐心经”了?为什么还要试图拉拢晏歌呢?“善觉大师是我朝暮门的人,可惜在最后背叛了我朝暮门,我和云暮,可没有一个人下令让他潜入晏家杀了被囚禁的归一啸。”
“晏姑娘,你听见风中的厮杀声、闻到半空中的血腥味了么?”
从前殿到后山,各个地方都布满了杀局。
这八方亭有四个人,他们以身入阵,是最末一段,也是最核心之处。擒贼先擒王,任谁都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这四个人岂是容易拿下的?当中最弱的恐怕是楚云暮了,她的武功在寻常江湖人中算是中等水平,在晏歌她们的跟前,却是很低很低,低到可以忽略不计,但是又不能真的不管不顾。
晏歌再次开口,她说道:“这里有第五个人。”
出现了第五个人,很可能就会有第六个、第七个、第八个……第很多很多个人。
晏歌的脸上绽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可那就像是昙花一现,湮灭在了刹那间,她又恢复了冷酷的、无情的样子。剑气、剑机以及剑意,将那空气撕出了一道又一道的口子。“你的气息很不平稳,似乎是受了不小的内伤。”楚云朝忽地开口笑道,他的目光如刀如剑。别说是一旁的楚云暮有些惊讶地抬起头,就连萧忘尘也是半惊半疑,偏头看着晏歌。没有打斗,怎么会受伤?从来都没有听晏歌提起过此事啊?心中泛开了一个又一个疑惑,在看到晏歌苍白的面色时候,心中又有些动摇。
“哦?是么?”晏歌只是挑了挑眉轻呵。
楚云朝的面色在此时微变,他猛地一掌拍在了石桌上,拉着楚云暮迅速地掠出了这个小亭子。轰地一声巨响,八根柱子像是被人斩断,亭子瞬间就坍塌。“无形剑?”楚云朝面色凝重地低喃道。成为一个顶尖的剑客,需要做的不拔剑,便能用剑气伤人。人的肌肤脆弱多了,最终能够夺命的是那没入血肉的剑刃。可是江湖上有一种“指法”,他们将有形化为无形,又将无形化作了有形,就那么一指,可以在人的身躯上炸出一个窟窿,然而这依然没办法做到如剑斩般的效果,除非以指法为剑法、以剑法为指法!
第91章
地上有二十五具淌着鲜血的尸体。
他们就像是一条鸿沟, 将浣溪沙与朝暮门的弟子分成了两片。披着袈裟坐在了蒲团上的孔若愚在念着往生咒, 那浅浅的叹息, 似是佛对人间乱象的无奈。
林不冲他依然不冲, 缩在了朝暮门弟子们的身后,露出了一双惊惶失措的眼, 这个年轻人就像是父母初初亡故、在天地间无依无靠般可怜、可惜、可叹。顾寒山抱着剑,目光坚韧, 与林不冲是截然不同的状态, 在他的身侧还有那眉眼间写满了不耐的任君山。这是一个冷寂的春, 是一处偏僻的寺庙,可是忽然间如火光燃起, 一下子变得艳丽而又热闹起来。
南华寺中难道没有武僧吗?他们都在等, 等一个时机。
山风一下子凛冽起来,飞沙走石迷人眼。风中有剑气、剑意,谁也没有动, 可是在暗中已然比斗上了一场。一道钟声在南华寺上空响彻,将一片寂静撞得粉碎, 随之而起的是那满带血腥的、无休止的厮杀。心中很荒凉, 比那光秃秃的悬崖还荒凉, 楚云朝扯了扯时五指上缠住的金线,眯着眼看向晏歌,冷冷淡淡地说道:“我已经练成了‘高唐心经’,可是你的‘忘情心经’却难以突破了,你还能够承受得住功力反噬么?经脉逆转或是寸寸断裂?”他的一双眼比鹰隼还锋利, 将一切都一语道破。
“那又如何?”晏歌讥诮一笑,拂开了萧忘尘伸过来的手,一双美目只是冷冷地望着那面上神情变化莫测的楚云暮。
“我没有把握杀了你。”楚云朝叹了一口气,双眉紧锁很是为难地说道,“你的身边有忘尘阁的阁主,也许七杀还藏在某些角落里,而我身边只有云暮,她连伤重的你都敌不过。如果‘三头六臂’尚在,那一切都好解决了,可惜他们为了保护云暮一个个落入了死境。”
“旧的‘三头六臂’消失,新的‘三头六臂’就能出现。”一直沉默着的萧忘尘忽地开了口,掩藏在了面具下的神情看不清,可是眸光中是与晏歌极类似的讥诮与不屑。
楚云朝听了这话一下子沉默起来,他偏头望向了一旁面容僵硬的楚云暮,深呼吸了一口气,应道:“哦?是么?新的?那也很好啊。”他的眼神中忽地流出了些许郁悒来,他望着楚云暮,就像是望着一朵等待了十年的花、守候了百年的人。他宠爱自己这个亲妹妹,怜惜甚至是纵容这个妹妹,远过于他的那些妻妾、那些染指过、喜爱过的女人。这种奇怪的目光,别说是楚云暮毛骨悚然,就连晏歌她们,都觉得很是怪异和荒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