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很年轻,而从画屏后头走出来的女人也是很年轻。散花宫的宫主已经四十多岁了,可是她保养得当,如今还能够保持着二十多岁年轻女子的样貌,见到她那与江怀远酷似的脸,或许会认为他们是姐弟而非是母子。江怀远很孝顺,他一直很听自己娘亲的话,瞪了归隐一眼,又带着几分担忧地望着江吟,他喃了喃唇,最后什么都没说便退出了楼中。江吟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罗衣,她的发丝很长,几乎要垂到脚踝。她撩了撩发丝,是一种成熟女人的妩媚与慵懒,当然,这一切只能够迷惑男人。
江吟轻哼了一声问道:“是归一啸的女儿?”
归隐点了点头,垂着眉眼应道:“是。”
江吟又道:“你杀了晏欣?”
这是一个无关却又有关的问题,归隐的面上没有丝毫的波动,她点头,只说了一个字:“是。”
江吟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笑意,她问道:“你为什么要加入散花宫?我听说之前远儿邀你,你反倒与我宫里的弟子动了手。晏家大小姐是你护送到襄阳的吧?莫不成是因为她?”江吟的消息很灵,她看得也很透,这江湖上关于归隐的传言真真假假,在见到了本人的时候,她能够迅速地剔除假消息。
归隐很缓慢地抬起头,她眸中泛过了一道亮光,缓声应道:“加入散花宫,那是因为我有本事。江湖上有本事的人很多,可是我归隐仅此一个。八剑九侠拉拢我,朝暮门拉拢我,就连浣溪沙都要放下仇恨拉拢我,难道这一切还不能够说明么?我并非只有一种选择,你们几大势力并立,明争暗斗多年,谁也吃不了谁,我敢说,只要我加入就能够改变局势,我会将挡在前头的障碍都给清理了。”归隐有很血腥的一面,这一面,她很少在晏歌面前展露,只不过如今面对的是江吟,一个在江湖打滚摸爬、很有魄力的女人,她必须释放身上的那股煞气。跟明白人说话,也不必绕弯子,见着江吟唇畔那玩味的笑容,她又说道,“当然,我加入散花宫是有条件的,我要‘十八香’!”
“十八香?”江吟蹙了蹙眉,问道,“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救朋友。”归隐淡声应道。
江吟笑了笑,似是相信了归隐的话,她缓声说道:“你加入散花宫是为了‘十八香’?我为什么要相信你?如果我给了你‘十八香’,你甩一甩衣袖就走呢?我散花宫的弟子恐怕拦不住你归隐吧?毕竟当初归一啸的‘八步赶蝉’可是江湖一绝,你已得他真传。”江吟话中有话,归隐一眼便看破了,因而她问道:“你想让我做什么?”加入一个势力,总是需要表诚意的,何况她是曾与散花宫结仇的人。
听了归隐的话,江吟笑得更欢了,她说道:“正好得到了消息,我门下有两位叛徒,此时正在襄阳城十里外的落花坡,就麻烦归女侠了。只要你将那两个人的人头提来,我定将‘十八香’交予你手。”见归隐点了点头,她又说道,“我那两名叛徒,一个叫做段闻舞,他是以舞入武的,你切不可被迷惑了;还有一个叫做唐诀,他使得一手好暗器,我宫中不少弟子中了他的暗算。还有消息传来,说他们两个已经投靠了忘尘阁,恐怕‘七杀’会来保他们。”江吟只给了这么点讯息,但是光光靠这些,也足够了。
如果江吟事后反悔了呢?如果只是一个截杀自己的陷阱呢?归隐考虑过种种,可是看到江吟那亲切的温柔的笑容时候,她便打算信一回。这江吟怎么说都是一宫之主,不至于欺骗自己。再者便是如此拿到“十八香”,比偷或者抢容易。归隐走进散花楼的时候,是被白衣剑客紧紧凝着的,等到她走出了楼子,一路上便没有人再看她了。还没有把她当成自己人,但至少不再认为她是敌人了。
在穿过那道拱形门看到谢小楼的时候,归隐其实是有些诧异的,她的模样看似早早就在此处等候了。一般有谢小楼的地方就能够见到李玉湖,可现在不是。一上来就热情地挽住了自己的手臂,这一点就连归隐都招架不住。她默默地将手抽了回来,往后退了几步,淡声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谢小楼眨了眨眼,面上有一种天真娇俏,她应道:“等你啊,我听散花宫的弟子说,你要去落花坡杀两个人。”散花宫的弟子岂是如此不知轻重胡乱散播消息的人?还是说这谢小楼与散花宫之间有什么神秘的关系?归隐无暇思考她也懒得思考,只是冷冷淡淡地应道,“那又如何?”她到底是低估了谢小楼的脸皮与韧性,因而在听到她说我随你一起去的时候,眉头又紧紧地蹙起。
第30章
归隐杀过很多人, 甚至有部分不知名姓, 有时候她也会思考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真是能够把一切都推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么?她不会说自己是双手从未沾过血腥的大好人, 当然, 她也不会认为自己是那等大奸大恶之辈。游走在了所谓的正邪之间,或许真的会一点点的迷失自我吧。她将思绪从遥远的地方带了回来, 轻轻地瞥了谢小楼一眼。
跟不跟来,都是她谢小楼自己的事情, 是生是死, 那也同她归隐不相干。散花宫外头, 早已经有人牵来了一匹骏马,鬃毛在风中轻扬, 骏马扬起了前蹄, 嘶声极为清远,如乌云盖雪般的毛色,一下子就惹起了归隐的喜爱。这是一匹好马, 归隐一翻身就稳稳地落在了马背上,双腿一蹬, 骏马便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归隐听到了风声, 也听到了身后谢小楼的急声呼喊。
落花坡在襄阳城北十里外, 此处四时皆有落花铺地。落花坡是座小山坡,而在山坡下有一个村落,来来往往的都是那光着膀子扛着锄头耕作的汉子,村中心老树下,儿童在欢乐的嬉闹, 而拄着拐子的老婆婆则是在一旁长一声、短一声的吆喝。段闻舞和唐诀就潜藏在了这些普通的村民之中。这落花坡来往的江湖人许是不少,那些小孩儿见到牵着马的归隐不感到畏惧,反而好奇地围上来。马儿吭哧吭哧的喘息,而后头传来的马蹄声如同急雨打在了蟒皮鼓上,根本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谢小楼追了上来。
这儿有系马的桩子,也许原先不是用来系马的,但是此刻拴上了两匹骏马。村民们一般不会去惹江湖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偷马,这也是一件极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一旁的地上坐着一个叼着烟斗的老丈人,归隐在他跟前轻轻说了几句话,又塞了几枚铜板。那老丈人吐出了一口烟圈,忙不迭地点点头,他裂开嘴笑露出了一口的黄牙。
晏歌很温柔,也很安静,比之这叽叽喳喳如同小麻雀一般的谢小楼不知道要好上几分,归隐瞥了身侧人一眼,晕红的脸庞如同娇花一般。如果晏歌会武就好了,这样子她就能够跟自己一起闯荡江湖。归隐脑海中浮现了这个念头,隐隐还有些遗憾与怅然。“归姐姐,那两个人藏在哪里呀?我们要怎么找他们?”谢小楼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的呼唤越发的亲近了,只是此时已经知道归隐不喜欢与人贴近,因而与她保持一臂的距离。
归隐也不知道那段闻舞和唐诀在什么地方,可是她眼尖,在一旁的泥土墙上发现了一些记号,很可能就是散花宫的弟子留下来的信号。她没有回答谢小楼的疑问,只是提着气,向着村尾的一家宅院掠去。还有没有靠近院子,就已经听到了一阵铿锵有力的豪歌声,有歌声的地方很可能就会有舞!归隐可没有忘记,段闻舞就是以舞为成名绝技的。
一阵花香在归隐抵达院子的时候传来。
歌声停了,舞步也止住了,传来的是一阵哈哈的大笑声。院子里头的人很快意,至少从歌声中、从舞姿中可以看出他们内心底的畅快。门大开着,归隐一只脚跨入了院子中,那些纷飞的花瓣忽然间变作了顷刻间能取人性命的暗器,气势汹汹的朝着她涌来。叮叮当当一阵响,谢小楼已经抢先一步入了院子,将长剑挥舞的密不透风,击落暗器。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和一个双腿盘膝坐在了地上的少年人。
“刚才这位姑娘进门击落暗器的手法很妙,一共用了四时剑法里三招,分别是‘清明’、‘谷雨’和‘惊蛰’。姑娘是西楼剑派的人吧?另一位不知是谁,来此处有何贵干?”高瘦的男人将手负在了身后,他往前走了几步,似是舞步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