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维摆摆手:“弄什么排场,这是夫人的地方。”他走上前来问道:“玉贞呢?”
杨安顺结结巴巴地说道:“她……累了几天,刚在上头歇着,我这就给你叫去。”
他刚回身要上楼,方维道:“不必了,我自己上去便是。”
楼上没有点灯,幽静而昏暗,门虚掩着。方维伸手小心地推开门,从怀里取出火折子,轻轻吹着了,借着一点光亮找到了油灯。
烛火一跳一跳。他顺着灯光看去,见卢玉贞歪在床上,帐子也没放下来。他走到床前,见她脸冲着里头,衣服齐整,鞋子也没脱,知道是累极了。他苦笑着叹了口气,上前将她的两只鞋子脱了摆在床尾,拉开被子给她盖上。他想了想,又柔声道:“玉贞,醒一醒,散了头发再睡,小心明天起来头疼。”
没有回应。他低下头去拔她头上的钗子,突然闻到一股血腥味道。他心里嘀咕:“莫非是……”
忽然他的手触到温热黏湿的什么东西,沾到了手指。他手抖了一下,瞬间从脊背窜上一股凉意,将他的头脑击穿了。他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只见枕头上全都浸透了血,黑乎乎的血将她的下半张脸全然盖住了,还在沿着脖子不停地向下淌。
他惊慌地叫了一声“玉贞”,两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向外飞奔。她的手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了下去。
第263章 寻常
三个月后的一个傍晚, 方维从智化寺缓步出来,心事重重地上了马车。一路下着冷雨。到了家门口,刚好遇见唐掌柜撑着伞, 拎着个包袱来了。
唐掌柜认认真真地介绍, 说今年秋天铺子里做了许多新花样,又将包袱递给胡掌家:“督公,这里头的桂花糯米糕、菊花糕和松子酥糖, 都是我亲手做的,用的应季的好材料。酥油泡螺也是新鲜的, 千万不要过夜。”
方维客气地道了谢, 又叫随从给钱。唐掌柜连连摆手:“实在不用, 一点心意,哪里能收钱呢。大伙儿心里都知道,卢大夫这病是累的。”
方维听了,心里一沉,面上仍是客气微笑着, 回身吩咐道:“用马车将唐掌柜送回去。”
唐掌柜坚持不让,自己打着伞,转身疾步走了。
方维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 快步进了家门。他沿着游廊往后面走, 到了内堂,只见两个丫头正在洒扫, 问道:“夫人呢?”
丫头回道:“夫人去书房了。”
方维又往书房去, 还没进屋子就听见素梅在背医书的声音。她朗声背了一段, 卢玉贞叫停了, 缓慢地说道:“这段背的不对。”
他觉得这句话很有当师父的风范,抬脚刚要进屋, 冷不丁看见四喜窝在门口,见到他就站起来,欢快地汪汪叫了几声,又一个劲儿地绕着他摇尾巴。
卢玉贞笑道:“是四喜在叫,一定是大人回来了。”
方维拍拍四喜的脑袋,让它安静了些。他走进书房,见屋里有些昏暗,就吩咐胡大嫂:“点灯吧。叫他们取些银丝炭,在屋里烧上炭盆。”
胡大嫂连连答应,又拉着素梅的手要出去,素梅扭着不愿意走,卢玉贞笑道:“水洼,你且把今天的书背过,不能再讲新的了,贪多嚼不烂。”
等她们出去了,卢玉贞摸着手边的拐杖,就要站起来。方维将她的手按住了,俯身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笑道:“都快当师父的人了,又折腾什么。”
他捏着她身上的棉衣:“也太单薄了些。我带回来的狐裘怎么不穿。那件是赤狐皮的,比这个挡风多了。”
她往外看了一眼,见院子里正是疾风骤雨,落了一地的枯叶,笑道:“这才刚要冷,现在就穿狐裘,冬天可怎么办呢。横竖我又不出去。”
方维回身关上窗户:“衣服算什么,冬天自然还有,你不用管。”又将唐掌柜送来的包袱在她面前打开了,里头是八宝攒盒,琳琅满目地摆着几种精致点心。
她眼睛亮了,拣了几个放在嘴里,细细嚼着:“她家的东西越发好了。你也快点吃。”
他见她吃得十分香甜,心里有点安慰,又给她倒了一碗热腾腾的茶面子。她喝了点,眼睛就盯住手边的医案在看。
他坐下来,用力握着她的手,只觉得一片冰凉:“玉贞,我今天见过几家书坊的人了,都说愿意印你的医案。我翻了翻他们以前印的东西,论雅致大方,校对清楚,还是无锡桂坡馆的好。他们说在南方印过《女医杂言》,所以我心里也取中了这一家,你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