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羡松说道:“霍将军,你是告人,你来面证。”
霍筠说道:“殷错此人,与脱脱卜花王鸨合狐绥,遂成繾綣;勾结番邦,与白狄公主私通书信,看讫焚之,通谋为乱,欺君罔上。其后抗旨不遵,欲劫诸军为乱,出卖先皇基业,负心背义。臣今日之言,如有一事一件,分毫不实,臣自请依军法施行!”
于羡松拍案道:“今家国天下,守土有责,你殷错身为一军之长为私情纵横,私通番邦敌人,卖国求荣,岂不知此乃国士之大罪乎?方今朝廷举国苦战,以图社稷安危,你出卖先皇基业,倾覆江山,可谓负心背义,背离国法!”
殷错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丈夫立身行事,功过如何自有后世评说,我自认绝无背离忠臣之节,你们想要屈打成招,那是万万不能。”
于羡松闻言不觉皱眉。殷错乃是大狱重囚,理应由刑部都察院详议,大理寺复谳后奏决,但大理寺这边派遣部属过去刑部会审之时,刑部官吏却委派御史中丞主审此案,话里有话暗示乃是皇帝旨意,故而今次方才三司据此都堂集议,坐堂问案,但眼下殷错不肯招认,他们顾及殷错宗亲之尊,却也不好立时逼供,故而三司会审过后,于羡松斟酌再三,决意仍将殷错下狱扣押,请旨九卿圆审,会奏皇帝核准。
三司审录过后,便命狱卒将殷错待去收监,隔日便遣人拷打不止,另每日均有数名皇帝幕僚,私下过来探监劝说,言道如若殷错认罪悔过,陛下宽宏大量,自必看在同在一族、同为宗亲的面上,对殷错网开一面。
殷错深知皇帝殷赦此番未曾赶尽杀绝,不过是以自己为人质,好教殷钏与西北边兵投鼠忌器、不敢谋反。就算自己投诚殷赦,他们君臣之间也早已有隔阂,皇帝亦势必不会容殷错坐大,故而他眼下被囚天牢之中,虽然身受皮肉之伤,心中酸楚却是更胜一筹。
他自知无可遁逃,亦不愿遁逃,只因天下之大,却无一处可容身。他回首自咎,父母双亡,手足分离,怨侣怀恨,血亲势成水火,既是哀思如潮,又有满腹悲恨,扪心自问,他与广成王一族终生皆为报国,殉国战死者更不胜数,理应死而无憾,可眼下边关穷兵黩武,民不聊生,又何谈报国为民?可如若并不举兵相拒,只是一味忍辱含垢,任人宰割,那更是尸骸蔽野,血流漂杵,世人何以自渡?
诸番鞭笞刑罚加于身,于殷错而言却不过清风拂体,他望向牢房外的窗槛,心道:“我原以为皇帝是个好孩子,可不想他登上了这九五之尊,却也变得一般贪婪,有了这天下的江山还不够,还要搜尽民脂民膏,一点也不给百姓命活。太后虽然贪恋权势,纵着睢阳党发横财,但好歹也是分了百姓些油水,百姓尚且还能过活。唉,他们母子反目,终归是要落到你死我活的地步,但无论谁输谁赢,我殷错总归是难逃一死,他们二人是谁也容我不下了。”
如此在天牢之中过了半月,九卿朝审过后,本应将殷错枭首处决,当日殷错受刑过后,浑身几欲脱力,阖目待死,却不想过了数日后,来者却非是监斩候,而是谢令光,身后跟着两名侍卫、两名内监,还有一人身着武官蟒衣,却是霍筠。
殷错微微皱眉,却见众狱卒十分恭敬,三拜九叩,对谢令光口称陛下,殷错心下更是一跳,想必帝后二人母子相斗,而今谢令光想必是已然大获全胜、篡夺殷赦帝位。
谢令光看向殷错,见他浑身鲜血淋漓,已然颇不成人样,不觉微微一笑,笑容中颇蕴嘲讽之意,说道:“小王爷,别来无恙。”
殷错看了她身后的霍筠一眼,又向谢令光道:“托娘娘和陛下的福,殷错自然‘无恙’。”
两名侍卫闻言,立时拔剑喝道:“你敢对陛下大不敬!”
谢令光倒是不置可否,只是笑道:“我看你是命硬,嘴也硬。”
殷错道:“你把殷赦怎么样了?”
谢令光淡淡地道:“我可没想将他如何,毕竟虎毒不食子,我为人母那更是舐犊情深,故而便吩咐御林军请他移居凤栖台,他的荣华富贵仍是照旧,还不用劳于案牍、如此惹得为娘的心疼,又能在凤栖台这等人间绝景享尽清福,岂不美哉?谁料我是一片好心,他倒是自己发了疯,撞柱而亡,血污莲蓬,倒是大煞凤栖台莲池美景。”
殷错虽然心中早有几分猜测,但听闻此言,还是不觉心下一痛,极感五味杂陈。
谢令光道:“怎么?你还舍不得他?他命人关你进天牢,想要将你凌迟处死之时倒没见得他舍不得。”
殷错叹了口气,低声道:“是啊,你早就看他碍眼罢,从不将他视作你儿子,而是视作你的仇敌。自他出生起,你就看他碍眼、恨他得很,只因你只恨你自己不是他,你不能生来就是皇子皇孙,似他一般是男儿身建功立业、身登大统,死后万世留名,你自己只能一生困居于深宫,湮没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