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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义符 张勉一 970 字 2024-01-03

殷错给宁且这一番话说得攒眉蹙额,惭愧、心惊、彻悟、悔恨诸番念头纷至沓来,只觉此数言颇为振聋发聩,薛牧野却是不以为然,嗤笑道:“河西离了你难道还就不成了?你这人可也太过托大,真当这满朝命官没一个及得上你了?”

宁且脸露怒色,亢声道:“宁且自然是才疏学浅,朝中也多的是骨鲠之臣可替陛下重整河山,匡扶正道,枢密院也同样不缺我一个。”

殷错见两人骤然间针锋相对起来,不由得颇为纳罕。

薛牧野双眉紧蹙,脸色亦是颇为阴沉,宁且却转头看向殷错,低声道:“外头院中的那几丛佛顶珠今日还不曾浇灌,它们最是金贵的,一天也渴不得,不知可否烦请琢玉兄替我侍弄片刻,失礼了。”

殷错心下了然,知他此言不过都是托词,是为支开自己、私下独自同薛牧野说几句话,不由得心下诧异,很是好奇两人有甚当着自己面说不得的话,但面上也只是一笑应下,说道:“好,我去去就来。”

他甫一出祠堂外,薛牧野便朝宁且道:“你发什么疯,皇帝早都想要下旨调你回枢密院,你非要回去边关做什么。你如要悖逆皇帝,得罪了他,以后还谈什么仕途?”

宁且柳眉倒竖,说道:“‘正其义以谋其利,明其道而计其功’,我们为人臣子,只有竭力尽忠,至于君上喜好偏私,那也是我们力所不及,倘若事事都要‘以物喜,以己悲’,又和谈正道?”

薛牧野默然半晌,说道:“我才懒得听你这酸儒念经,我只问一句话,倘若我说为了我,你肯留在江陵吗?”

宁且心下如遭重锤猛击,顿时满腹引经据典的驳斥之言悉数哽在喉中,不觉一颗心狂跳不止,血脉偾张,颤声道:“薛兄什么意思?”

薛牧野道:“皇帝和太后斗法,新法废立俱是未定之言,时局难安,倘若河西边军在朝中无人,枢密院更是鞭长莫及,你如不去,谁来替他们在朝中转圜?难道他们便要单靠那几亩薄田过活自足?”

宁且顿时一身热血冷了下来,默然片刻后却不禁开口恼道:“薛牧野,你先前说待得此番班师,你便要解印。你既要一走了之,又何必这么假惺惺地顾及河西边军?”

薛牧野倒是少见这书呆子如此不循礼法、直呼其名地大发嗔怒,不禁诧异,说道:“是,那又如何,我疲于兵戈,故而特向陛下乞骸骨,难道不是自然之理,又有什么伤天害理之处了,倒惹得你这样火冒三丈?”

宁且闻言却是不由得脸显颓然之色,忿忿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这压根便不是要解甲归田,而是要去寻死!”

薛牧野微微挑眉,问道:“我寻什么死?”

宁且说道:“你要在入冬后去爬威妥玛雪峰,那不是寻死是什么?纵然你武功高强,却难道能遁天妄行?”

薛牧野却是一笑,说道:“那又如何?我死又怎么样,活又怎么样?世间有多少事情,比死更是骇人呢?”

宁且哑然半晌,却终究是忍不住问道:“你要寻死,是觉得对不住你师父呢,还是想与他到九泉之下重聚呢?”

薛牧野似是未料到他竟有此言,双眉更是深蹙,沉下脸来,道:“我与他自然是死生不复见,你何出此谬论?”

宁且闻言却不觉苦笑,低声道:“是么?当真如此?”

薛牧野道:“我几时骗过你?”

宁且细想起来,两人自赴边疆,同生共死无数回,薛牧野确是从来不屑诓骗之举,心下微微一宽,忙即点了点头。

薛牧野伸指在他额间重重弹了个暴栗,嗤笑道:“蠢货,这干你什么事?管得这么宽。”

宁且对他诸番讥刺之言早已是习以为常,故而并不以为忤,但总归是按捺不住心下好奇,忍不住问道:“薛兄,令师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薛牧野听他提及戚玉珩,一时间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迷惘多些,还是怅然多些。他沉吟不语许久,这才苦笑答道:“是个一等一的伪君子。”

宁且甚感惊诧,怔怔望向薛牧野,心下莫名一阵黯然。

薛牧野目光渐深,也即直直地盯住他,说道:“殷错同你也是一般蠢货,既不会拍马奉承,也学不来文官的那些弯弯绕绕、花花肠子,但你尚且还有宁家助益保驾,在枢密院中自然是如鱼得水、平步青云。我走了之后,除了你,还有谁能在朝中帮衬河西边兵、帮衬殷错,使他们沙场上无后顾之忧?边关要务固然要紧,可朝中更是重中之重。如连粮饷尚且不虞,兵士们又岂能打赢鞑子?”

宁且长叹一口气,脸上神情虽仍是倔强,心下却显然已是颇为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