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他到得廿二岁上,依照天山门规,须得下山游历,应师门之命前去惩奸除恶,为百姓扶贫济困,办下几桩大案得以知晓这世间疾苦,故而方能成人。因此我便也依照门规,要他与另外几名艺成的弟子下山游历。孰料他心思甚深,亡母死前便已然将生父之事牢记于心,虽然时日已久,他却仍旧是心念亡父之事,甚至于秉承父志,想要教宓苴复国、造朝廷的反。待得他下山之后,在武林之中显露头角,便即与蛇王教的护教法王札络相认,札络亦是宓苴王昔时麾下武士,对此事了如指掌,两人就此一拍即合,便返回南疆前去密谋,刺杀了其时继任南疆龙川宣慰使赵芝翎。”
“这赵芝翎久处南疆盘剥百姓,处处搜刮民脂民膏,以至于民怨如沸,他做土皇帝天高地远一时痛快,却也深知自己多行不义,当地民风剽悍,会武会蛊毒之人不计其数,他也是心下惴惴,故而亦是重金聘了一干护卫在自己身边,生恐有人上门寻仇。但他这干护卫到底也没能敌过蛇王教与亥久,赵芝翎终究是给蛇王教诸人刺杀得手。”
“赵芝翎麾下有两个门客乃是灵山寺堂证道堂长老普云的徒弟,俱是灵山寺广字辈的十四代弟子,其中一人在与蛇王教对敌之时死在了亥久手下,另一人逃出了南疆,便向师门求以庇护,禀明尊长另一名师弟乃是死在了亥久的手下,故而普云与另外几名长老便亲自上门拜访,携着那徒弟广轩来到我天山派讨个公道。”
殷错不觉蹙眉,心道:“呸,好一通恶人先告状,仗着自己辈分高过小师叔,便这般不顾青红皂白、倚老卖老,亏得还是出家之人,当真是好不要脸。”
戚玉珩说道此处,也忆及当年之事,神情不见恚嗔,惟有酸楚,只听他轻声道:“那时普云与几名普字辈的长老登门来到天山,怒斥亥久与邪魔外道勾结,杀业孽重,要将亥久扣到他们灵山寺中关押,以佛法渡化他,免得他日后为祸武林。我听了那广轩和尚所叙之言,便叫亥久与他来对质,亥久却不辩驳,自承其非,并言道他不光杀了灵山寺弟子,还杀了不少武林同道,违背了天山门规,他听凭我发落。”
“我听后亦是又是震惊又是难过,万料不到我这么多年来苦心一片,他却仍是一意孤行,弃师门不顾。我很是生气,当场便发怒痛斥了他一通,但听到他一字一句痛陈时弊,说到南疆在宣慰司的欺压盘剥之下民不聊生的诸般惨状,我却也不禁痛心疾首。我沉吟之后,便终于是打定了主意,带着他来到后殿,将当年雷赛辛与金徕朗父子的来龙去脉悉数说与了他听。”
殷错听到这里不禁“啊”了一声,问道:“原来薛……薛教主竟然不知道此事么?那……那他怎么说?”
戚玉珩默然良久,缓缓说道:“他听罢,霎时间脸如白纸,全无血色,良久之后,方才咬牙切齿地问道:‘师尊所言当真么?师尊是说,是师尊害得我父兄俱亡,牵连我部族各人客死他乡妻离子散、害得我自小便与母亲遭尽磨难苦楚么?’我道:‘是,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我本想好好抚养你长大,要你在天山派平平安安过一辈子,但……但可惜如今却是见不到了。我答允过你妈妈,要好好照看你,所以我绝不会教你被灵山寺的人带走。’亥久似是不曾想到我竟而说出这番话,甚是诧异,问道:‘那师尊如何同灵山寺、如何同武林同道交代?’我说:‘我会将天山派掌门之位传给道清,然后跟普云回灵山寺代你承过,灵山寺一应追责,抵命也好,羁押也罢,悉数都由我代过。’”
殷错也是颇感愕然,未曾想到戚玉珩竟而肯为徒弟做到如此。
只听戚玉珩续道:“亥久听了,却是惨然冷笑,说道:‘你算什么人,代我受过,你配吗?’我道:‘做徒弟的有甚不是,自然是为师之过。’亥久此时却蓦然上前,拔出了他的配剑,手起剑落,顷刻间便砍掉了自己的右手,对我说道:‘好,那今日你我师徒情分便断绝于此,我的一身武功是你授的,我的一手剑术也是你教的,今日我全都一并都还给你,此后你我恩断义绝,再无瓜葛,我是生是死,是正是邪,杀什么人,造谁的反,悉数都与你毫无干系!’”
殷错心下骇然,心道:“这薛教主倒是……倒确是暴戾得很。对旁的人出手狠,对自己倒是更狠,说斩手便斩手,无怪他后来能坐得稳魔教的交椅,成为名满武林的大魔头。”
戚玉珩道:“他执意如此,毫无转圜,我自然也是无计可施。横竖我向来也都……也都拿他没有办法,便只得眼睁睁地看着他自断右手,与我天山派恩断义绝,跟着普云等人前去灵山寺受押。然则他们一行人前去灵山寺路途之中,被蛇王教探听到了风声,那护教法王扎洛亲自带教众伏击,将灵山寺一干人悉数灭口,带着亥久回了南疆,自此之后亥久便改投蛇王教门下,彻底反出武林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