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纵当时没有要主动打招呼的意思,所以齐向然的脚步只是一顿,随即便像碰见陌生人那样,若无其事扭头就往小区门口走。他的确存了赌气的意思,因为从他在ktv吻过江纵之后,他俩已经有太久没有说话,能避开的场合都避开,偶尔碰面也都作互不相识,以至于周围所有人都觉得两人因为某种原因反目成仇。
其实哪有呢,一个吻而已,根本不至于——至少齐向然是这么觉得,还曾腹诽江纵这人实在太不大气,芝麻蒜皮的小事也要记恨这么久,他有怨气,于是打定主意这次自己绝不低头,哪知道一僵持就僵持了如此之久。
那个两人猝不及防打了照面的清晨,似乎被晨雾和树影笼罩着,在齐向然记忆中是很朦胧的画面。一条林荫道那么长,齐向然扛着肩膀走了那么久,走到他快忍不住要回头看一看的时候,路线里终于有了拐道,他提心吊胆地,借着拐弯的当口飞快往身后扫了眼,却惊讶地发现,江纵保持站在车旁边的姿势一动不动。
只不过匆匆一瞥,连面目都瞧不清楚,如今回想起来,奇迹般的,齐向然见到那个场景,江纵穿一身剪裁漂亮的黑色大衣,显得高大成熟,手指间似乎夹了支烟,顶着晨间灰白色的薄雾和从薄雾里透出的日光,就像现在这样,淡淡朝齐向然看过来。
像一个安静的、脆弱的,江纵似乎从来不会做的目送、或者说告别。
“小然……”
再仔细想想,那时候江纵已经和江家决裂,不可能会在江家过夜,而选择那个时间出现在门口……是不是说明他是特意等在那里,等在那里干嘛呢……
“小然?”
“爷爷叫你呢?傻愣着干嘛?”齐铭拍齐向然的脑袋,跟齐教授调侃道,“估计还没反应过来呢。”
转头见到齐教授含笑的目光,齐向然也恍惚地露出一个笑。
“吃早饭了吗?”齐教授拉他过去,仔细看他的脸、他手上的伤口,覆在他手上的长者的手宽厚、温暖、干燥,“叫个早餐,咱们一家人边吃边聊。”
花一顿早饭的时间,齐铭将当年的事情简单总结了遍,竟然跟江纵昨晚分析得大差不差。虽然齐铭言辞委婉,但还是能听出,他父母当年并不是两情相悦,不过是一方到新南做生意应酬,一方在工作时被客人挑中,怀孕当然也是意外,或许是因为这是人生中的第一个孩子,当时他那个生物学上的父亲并没像恶俗偶像剧里那样给他妈拿钱让她打掉,而是好好把人养了起来,甚至找了不少人伺候跑腿,其中就包括当初在同一个会所当陪酒女领班、并且和他妈相熟的崔父。
但他那个父亲是个惯会吃喝玩乐的,丝毫不觉得在外头有了孩子有什么大不了,况且他们这种家族,有私生子实在不是什么能拿得上台面的事情,当养只猫儿狗儿,钱给够就算尽心了。
没多久,他父亲就将新南的两母子抛之脑后,在世界各地玩得不亦乐乎,施语凤临产前一个月,他不幸丧生在一场跳伞事故里,于是新南这边的人也都断了联系。直到前段时间,齐家翻修老宅,在他父亲的信件箱里发现施语凤的照片和一张孕检单,齐家才得知他们两母子的存在。
齐向然人生的开端就是这样,说简单,充满了弯弯绕绕的巧合;说复杂,其实三言两语便能陈述得清。
“在外头这些年,小然受苦了。”齐教授就坐在齐向然对面,他吃得不多,手里托着茶杯看着他,用一种很怀念又很歉疚的神情,眼睛微微有些发红,又微微有些发空。从昨晚到现在,除了最初的惊喜,其实齐教授的话比之前少了许多。
可是苦吗?齐向然不觉得,他一直这样平安、健康,鲍鱼人参吃过,奢牌豪车拥有过,有虽然不怎么着家但其实对他十分不错的父母,有一个虽然看上去那样冷淡甚至冷酷但其实对他好到骨子里去的哥哥。
他从小到大过的日子,哪怕是在下坝村的三年,都已经是比这世界上千千万万人都要好上百倍的生活了。
齐向然把面包撕成很小的一块,往嘴里塞。他痛苦过、不解过、埋怨过,甚至在不久前他还因为江惜的指责愧疚而逃避过,但这一刻,在面对铁板钉钉的真正家人的这一刻,在他触手便可及长久以来渴望的来自家庭的温暖的这一刻,不知怎么,他忽然就明白了,说是茅塞顿开更贴切,其实应该感恩这一切啊,感恩世界,感恩命运,感恩所有的阴差阳错,人生是好公平的,一颗无论是名贵还是遍地都能寻见的种子,无论是遇到煦阳还是暴雨,都会开花吧,只要是花,哪怕像那株种在泡沫箱的紫茉莉,也各有各的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