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宏平时都窝在家里那个小超市里,帮着整理货架,看店,整日坐在角落里看书,不说话也不动。和邻里街坊不同,他从来不出门,也不和人交流,大家也都理解,毕竟是读完了硕士的医生,突然不干了,回乡待着,肯定是出过什么事。
他喜欢光顾一个外乡人摆的馄饨摊,在县一中门口,下午四五点钟出摊,女人负责包,男人负责煮,夫妻俩带着一个小孩,不到一岁的样子,忙起来的时候把孩子背在身上,空闲下来会抱在手里。学生一波一波的放学,其他摊点都收工了,他们一家还在,等待稍晚一些,零零散散下班的人,一直开到凌晨。
郑宏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愿意出来走走。空无一人的路,路灯坏了的居多,不得不带着手电筒,馄饨摊摆在中学旁边的窄巷口,位置不好,但却是他喜欢的地方,幽暗、陌生。
他照例叫了一份大碗加荷包蛋,等的过程中,小孩哭闹了起来。
“没事吧?是饿了?”男人凑过去看了一眼,愁容满面,又转身从锅里捞出馄饨,端给郑宏,“桌上有辣油,自己放啊。”
“好的。”
男人想起什么,又抓了一把虾皮给他:“多加一点,鲜。”
郑宏抬头看他,馄饨摊上挂的灯泡被热气笼罩着,他的脸在逆光里看不清样貌:“谢谢师傅。”
他接连很多天都在收摊之前来吃一碗馄饨,很容易被记住,男人记得他会把全部的汤都喝完,连最后几只小到几乎看不见的虾皮都会吃掉,猜测他喜欢。而郑宏这些日子,也发现这个孩子不太对劲,此时听着小孩子的哭声,又看到她的样子,口唇发紫,呼吸急促。健康的小朋友哭起来大多手舞足蹈,但这个小孩很疲劳一样,垂着四肢,脑袋也耷拉着,就像脖子很难支撑一般。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这孩子,是心脏有问题么?”
“是的,说要手术,但我们筹不到钱,只能先做点小生意。”
“但我看她这样,可能要尽快做手术了。”
夫妻俩不说话,垂着头,郑宏意识到自己唐突了,如果有办法,谁愿意耽误,每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一点一点衰弱下去,谁又能不焦虑呢。
郑宏匆匆吃完,结账走了,男人开始收摊,他回过头看,看到一盏暗灯下被压力压到过分沉重的背影,又回来了。
“那个……我听说东海有个医疗下乡的队伍正在咱们县医院,他们那儿时不时的会有一些义诊活动,你们可以去看看。”见他们一脸茫然,郑宏接着说,“那这样吧,明天,上午你们都不出摊的是吧,我带你们去。”
男人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我们现在,没办法做手术。”
“我知道,很多大医院都有慈善项目,我们过去问问看,如果正好能碰上治疗先心病的,不用太多钱。试试看吧,万一有这种机会呢。”
女人听懂了,不住地道谢,说明天就去县医院。
第二天,郑宏他们挂了小儿外科的号,恰好是杨存道接诊,基本检查结果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听杨存道说治疗方案,两位家长只点头,不提问题也没有什么想法,郑宏问了一句:“主任,是这样的,他们家条件不太好,所以一直没给孩子做手术,您这次这个活动……就是,有没有资助之类的……机会?”
杨存道点点头:“哦,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我们这批医疗队主要安排的是眼科和口腔科医生来进行基础医疗科普,儿科方面,有先天性白内障的手术,但先心病没有。这样吧,我先打电话联系一下,看看我们医院或者儿童医院最近有没有类似的项目好吧?”
“主任,您看,孩子显然是发育迟缓,而且我见过两三次,她缺氧症状已经很明显了,我怕……”
杨存道笑了笑:“还说自己不是医生,你到底是什么人啊?”
“我是不是医生不重要,主任,这孩子耽误不起的。”
“你别急,我这就打电话联系,你要是不放心,就在我这儿坐着等,我答应的事是不会食言的,即便是最近没有项目,我们医院的基金会支持一两个孩子做先心病手术也不难。”
手术的事情落实得很快,儿童医院有这个项目正在征集病人,一两周之内就能去做,手术费和其他住院费用全免。
家长感激万分,但杨存道感觉自己没做什么,打了几个电话而已,直到他下班,出了医院准备回宾馆,看见郑宏站在大门口,挺拔如松的姿态让他感觉这人像是在站岗。
“你……等我?”
“嗯,杨主任,我就是想谢谢您,还想跟您道个歉,我上午那会儿就是,有点着急,绝对不是不相信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