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沧为何搅和其中?李芫麾在脑中一遍遍捋着思路。
两月前,尉迟乔装成马夫,在总管府收缴旌旗时,看到了几片纸糊的灯笼架,他本想纵火焚烧,却在点火时联想到了孔明灯传讯的作用,便故意留下钓饵,让总管府的女眷放飞灯笼,引同党现身。同期,右卫在良乡筑坝,待郝孝德与罗施野的军队渡河时,开闸放水,致敌方五万兵马在涞水溃败,郝孝德被诛,罗施野不知所踪。
李芫麾推断,总管府放飞孔明灯的初衷不是为了引调郝孝德那区区五万援兵,而是想给一直隐藏在罗施野背后的靠山——戎沧通风报信。那么,王世兴所说的第四人,应该就是罗施野了,所以拦截戎沧南下,才是当务之急。
可一想到戎沧的鹰军,李芫麾就头疼不已。
阿姩在折冲府训鹰练兵,为的是士兵们能熟悉“擎苍作战”的方式,等战事结束,猎鹰当归还檩京鹰坊,可不久前,这群表面上效忠大檩的猎鹰,却在宫内上演了一出闹剧,它们互相撕咬,扑杀同僚,开春的八百只鹰,到仲夏后骤降至一百零五只,在这仅存的百只鹰里,又有大半在内斗中变成了聋子瞎子,失去了作战能力。
李芫麾私下与阿姩探讨过此事,阿姩的意思是,一旦开战,应尽量避免与戎沧的鹰军正面冲突,如果实在避免不了,她也留了一手。
“口哨?”李芫麾知道阿姩能对猎鹰发号施令,但仍免不了为其担忧,“可临到阵前,口哨不起作用怎么办?”
阿姩耸了耸肩,“那就改变策略喽,我想办法引它们走。”
“引去哪儿?”李芫麾问。
“它们可是大檩的敌军,哦不,它们比军人更野蛮,鹰坊的祸事已经敲响了警钟,从外邦退役的战鹰,身上还带着冥顽不灵的执念,鹰不像人那样会接受招降,它们黑白分明,一条道走到黑,对敌方领地的气味极其敏感,从败军那里收养鹰隼,无异于引狼入室,所以我只能将它们引向绝路,以免遗患无穷。”阿姩说完,递给李芫麾一管竹筒,“里面是我亲书的绝笔信,去年在折冲府就写好了的。”
李芫麾将竹筒掩在袖下片刻,又拿了出来,递还阿姩,“我从不写绝笔信,也从不收谁的绝笔信,因为每一战,我都抱着必胜的信念。”
阿姩其实想说,那封信是写给他的,若有朝一日,阴阳两隔,她想将心中的万千情丝、万千想念倾肠倒腹,细细说予他听。
而李芫麾也并非是铁石心肠,在他听到阿姩提及“绝笔信”三字时,心中颇为动容,他未曾料到,阿姩已将自己全身心交付给大檩王朝,她纤瘦的身躯里似有无穷的魄力,就凭她视死如归的胆识,他又怎会忍痛割爱,任由她以命就义。
李芫麾命窦衡护卫阿姩北上朔州,抵抗戎沧的两千鹰军,自己则带右卫驻扎在西洛水一带,同时让尉迟去东戎牙帐与罗施野讲和。
此役并未像李芫麾预想的那般容易,东戎北部的几个部落连纵支援,从夏末初秋,打到了冬至头九。
敌方的作战手段灵活多变,两千鹰军只是一个噱头,实际的“火力”集中在后备“狼军”身上,草原部落巧借立冬后的两场大雪,将窦衡的五万大军逼至牦牛河以北、黄河以西的一道大弯梁,此梁北接草原,南交沙漠,荒木丛生,人迹罕至。
大雪覆盖后,这座荒梁变成了狼群聚集的匪窝,因地势凶险,且居于高原之上,檩军不主动出击便会冻死,一出击,又会“染”上严重的瘴气症,得了这种病的人,都头晕目眩,呼吸困难,不过数个时辰,皆倒地不起。
凛冬的霜雪风干了士兵们的尸体,狼群星夜出没,将尸体拖进洞穴,有经验的狼首会将尸体分拣,吃一部分,藏一部分,待白灾粮荒时,再将储存的“冻肉”从雪窖里挖出来,与同族分食。
阿姩的哨令也在大弯梁失灵了,两千只鹰不约而同地掠过雪梁,向北部草原飞去。不知它们是畏惧狼群的凶猛,还是不愿与“友军”交战,面对野狼的袭击,鹰群统一采取了绥靖策略,不动声色地与狼群擦肩而过,留下阿姩与一众士兵深陷狼群的包围圈中。
她眼睁睁看着百匹毛色锃亮的雪狼从山梁奔涌直下,各个眼射幽光,张开垂涎大口,三五成群地扑过来,将士兵们撕咬得面目全非,高原天气恶劣,大幅削弱了檩军的作战能力,很多士兵之所以死于狼口,不是势弱,而是缺氧导致的四肢无力,加上身体失温,致使他们根本无法架起横刀与狼群对抗。
在极其团结又极其残暴的狼群面前,阿姩的花拳绣腿,成了在“祖师爷”面前班门弄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