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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姩本是奉李芫麾的命令前来找寻李猫的下落,与她同行的还有大胡子巴駼和那匹矮马的主人,后者也就是之前躲在树后与她窃窃私语的小士兵。

三人行至武清境内的长沟,偶遇一群异乡人,他们身穿青色宽袖武士袍,头戴平沿束辫黑笠,手持青铜小剑,耳挂木色珠串,与檩朝人的面相不同,他们当中大多长着白皮凤眼,窄脸高鼻,说起话来前急后缓,总爱拖长音。

巴駼一时分辨不清对面的长相,只能看出他们身上怪异的服饰,盘问了几句,对面也不吱声。

巴駼是个急性子,以为对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于是暴躁地夹着马镫杀上去,对方也不客气地亮出手中的利剑,一击即中,将巴駼打了个人仰马翻。

阿姩和小士兵的体型都很瘦弱,即使想为巴駼报仇,也因势单力薄毫无胜算,两人没再还手,而是尴尬地站在沟边,目送对面一行人将大胡子一路扛到海湾,随后驾船驶离。

大胡子就这样被带走了,阿姩心里闷闷的,余下几日也食欲不振,和小士兵两人病恹恹地继续东行,几日过去,眼下执行的任务没有一点眉目。

他们以为李猫已经被扔进海里,让大鱼给吞了,可直到小士兵进村后才意外发现,一个蹲在破船里编渔网的村民与李猫生得一模一样。

阿姩蹲在村外的沙滩上,用手在沙子里勾勒出一只展翅的猎鹰,她抱住膝盖细细端详片刻,又在鹰下画了一匹马,马上坐着一个长头发的姑娘,再看几眼,她还觉得缺些什么,便在马的对面画了一个手持长戟、身披金甲的将军,他站在辽阔的草原上,抬头凝视着马上的姑娘。

阿姩盯着画面里的两个人,渐渐把半张脸埋进臂腕里,心中滋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感情,她爱画中征战沙场的将军,也爱马上无忧无虑的姑娘,她爱前者的灵魂,也更渴望后者的身份。

阿姩想起行军夜里,她与李芫麾在槐树下的那番对话,李芫麾知道她喜欢槐花,却问她“比喜欢一个人还喜欢吗”。

她当时没有回答,而是低头掩饰着内心的羞耻,如果她不是以一个军妓的身份,而是以一个郡主的身份去回答,她可能会直截了当地告诉李芫麾,一个人再爱花草,也不可能执其手相伴一生,花草不可作为恋人,只有活生生的人才可以,但李芫麾于她而言,即使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即使近在眼前,他也不可能成为她的恋人。

她不知自己现在是以何种身份与李芫麾相处的,李芫麾对她的态度也愈发暧昧,在他心里,他把她当作什么?一个派得上用场的手下,还是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小妾。

阿姩当然不愿做妾,如果和原宿体同侍一夫,她会感到不适和厌恶,可如果她只是作为李芫麾的手下,那又该如何把握两人之间相处的分寸。

她经常会忘了分寸,有好几次她都想抱住他,告诉他真实的荌莨就在他身边,可这样会显得太奇怪了。

“阿姩,快过来——”

她突然听见村里有人叫她的名字,她起身向前跑了几步,眨眼间,她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孔从柳条缝隙中露出来,麦色的皮肤,雪白的牙齿,炯炯的双瞳,与往日不同的是,他嘴巴上长满了灰色的胡茬。

阿姩兴奋地跺脚,像只兔子似地蹦过去,顺着李猫环开的双臂抱住他。

李猫显然对这份热情措手不及,他本以为阿姩会像往常一样拨开他的手臂,高傲地挺起胸脯,像一只生人勿进的野猫,最后迅速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可这一次,阿姩竟主动跑过来抱住他,这是否意味着……

“啪!”

李猫尚未从美好的幻想中脱离出来,肩膀就被莫名其妙地打了一拳,他迷惑地垂下手臂,看着阿姩,回忆着她在须臾之前温柔可人的样子。

“你打我干什么?”李猫揉着半边肩膀。

“你不欠打吗?”阿姩哑着嗓子,气呼呼地教训道,“全队的人都在找你,你倒好,一个人跑村里过小日来了,我的兄弟巴駼,为了寻你,半路上被外邦人架走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有没有留他全尸,兴许……兴许他已经被大卸八块了!”

阿姩说着,一下子就想起半年来自己受的各种委屈,忍不住嚎啕起来。

李猫可招架不住了,他从没见过女孩子哭,也不知道怎么让女孩子别哭,只好默默将手放在阿姩背上,安慰道:“你的声音本来很好听的,现在都哭哑了,再哭就变成母鸭嗓了……”

阿姩听罢,气不打一处来,猛地抬头,从树上撇下一根柳条枝,向李猫狠狠抽过去,“谁是母鸭?谁是母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