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陈乔却似乎被他激起了情绪,慨然叹道:“你说得不错,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陈氏世受国恩,吾身历两朝,两朝陛下对乔皆有知遇之恩,然则乔无德无能,国家日益衰弱,吾却无能为力,眼看大厦将倾,只能徒呼奈何。如此无用之身,不如就此抛却,好叫世人知道我大唐并非主上失德,奸佞当朝而亡,还有忠臣。”
陈德在旁道:“陈相,世上无不亡之国,丞相何必何必如此自苦!”
柳宜又接道:“陈相难道当真忍心弃吾等于世上吗?”
陈乔听他说得直率,不由莞尔,沉默半晌,低声道:“陈将军是个实诚人,吾也不欺瞒与你。当年名将林肇仁在时,宋人不能南下而以反间计谋害,老夫心知他是清白的,却无法说动陛下保住林虎子的性命,身为丞相,不能为国家保全栋梁,老夫一该死也。身为丞相,蒙先皇与陛下信重,国家大事皆与吾商讨,却不能令局势好转,尸位素餐误了大事,老夫二该死也。陛下有自焚殉国之念,老夫不能劝谏君王苟且性命为降俘,又不可辜负先帝托孤之嘱托,三该死也。”
说完长期以来积郁在心中的块垒,陈乔反而好似放下了包袱,温言道:“你二人一文一武,都是难得的人才,可惜大厦将倾,老夫无法再提携你们为江南尽力了。”
他有些惋惜地看了柳宜一眼,北朝军汉当国,赵普还闹出过取错国号的笑话,恬不知耻的自称“半部论语治天下。”
虽然号称优待文人,但上位者皆是粗鲁人,似柳宜这般文才又怎能有人真正赏识,此人一生怕是埋没了。
看到陈德时却是眼神复杂,犹豫一会儿,开头道:“陈将军,吾看天下大势,北朝吞没江南之后,当用兵于北方,不是北汉便是契丹,正是武人崭露头角之时。前些日子吾听到传言说宋主亦曾夸赞将军之勇不在曹潘二将之下。若将军归宋,当有大好前程,只是与我等江南旧臣交往时须得小心在意,勿要落了他人口实。”
陈德见他自责甚深,却不以自己殉国而强求他人,叮嘱自己时隐有尊长嘱托爱护晚辈的风范,不由得鼻腔微酸。他脑中念头转动,又道:“虽然主上降宋,但宋主万一要追究江南忤逆天子之罪,若无丞相担当,岂不是要陛下受过了吗?”
言下之意,就是要陈乔活下来,并且将江南不服从大宋的罪责全部揽到身上,解脱李煜。
陈乔听了他的话,若有所思,半晌才笑道:“陈将军好心计,不过全出于保全子乔之念,再行谢过了。我看主上殉国之念甚深,吾已无必要苟活于世上了。”
陈德急的想要大叫,像李煜这么热爱生命的人绝不会自尽的,却偏偏举不出证据来反驳陈乔,这个倔强的老人,用自己的心去衡量李煜的决心,绝对不肯相信李煜会在最后关头还是以臣俘的身份去汴梁,承受让后人唏嘘不已的悲惨命运。
见陈德似乎还想劝解自己,陈乔伸手制止了他说话,叹道:“江南养士数十年,怎么没有殉国的臣子!我意已决,你等不必再劝。”
端起茶碗有送客之意。(注)
柳宜和陈德这才讪讪离开陈府,两人心头都是沉甸甸的。
回到府中,不待陈德吩咐,牙军营校尉李斯已安排心腹亲卫都在堂前听令。眼看虽然大厦将倾,自己这些部属们还是不弃不离,望向自己的眼神充满信任和期望,陈德心中蓦然一动,在这乱世之中,最靠得住的,还是这些一起上刀山下火海的生死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