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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处年余,唐离直到今天才知道阿三的真名,李朝宗,只听这个名字,便知这位和亲王妃对故国的思念之情了。只是此时他却无心在这里纠缠,“那道长又是何人?”

“贫道原籍山南西道,自小家中就穷,二十一岁时父母双亡,迫于生计艰难,又赶上当今陛下大兴道门,饬令天下各道州广置玄元观,贫道也就入了道录,随师傅习练幻术,二十年后小有声名,开元中千秋节得地方举荐入京,节后就留在了宫中教坊司,那年咸宜公主下嫁饶乐,随行人员中贫道也被选入,后来又因为公主爱好幻戏,所以贫道也就留了下来,这一晃就是十二年过去了”,既然已经开口,贞华道长再无隐瞒,说起前尘旧事,虽然尽力压制,言语中依然满是唏嘘之意。

“噢!道长原本竟是出身宫中教坊司?阿三不过一个小小孩童,为何有人执意要置他于死地?”

“安禄山!”身为方外之人,贞华道长说到这三个字时的表情,明显的过于激动了些,“国朝自贞观朝时在奚族设置羁縻州,近百年间亲爱如一,然则自开元中陛下设十镇节度以来,因天子好军功,地方将领为博圣宠渐启边衅,前些年倒也罢了,至安禄山任平卢节度使以来更是变本加厉。他原本是九姓杂胡后裔,自小也是在奚地长大,但此人全不念旧恩,为一己荣华不惜挑动事端逼反奚人百姓,随后又借机大加征讨,借奚人大好头颅向朝廷邀功,他原也正是凭借如此‘战功’在短短十余年间由一小小的捉生将升为一镇节度使。只是自上任奚王就任以来,极力约束部属不得与平卢军轻起冲突,为此不惜合族后迁百里,更几度秘密谴人上京陈情,欲请朝廷撤换安禄山,却不知为何走露了风声,在阿三七岁那年,安禄山借商谈之名夜袭奚王大帐,手斩王爷及咸宜公主,贫道因随行王妃左右,拼死救出小王爷,只是脸上却留下了这么个永远去不掉的疤痕。随后,安禄山以奚王染疾身死上奏,并扶持李昭义出任奚王,对五族行怀柔之策,至此将饶乐五州置于掌中,如今他那些‘假子’亲兵,八成都是从奚族私相招募。而对于阿三的追杀五年来也不曾有一日停止,这两次若贫道所料不差,必是其在京中藩邸的爪牙所为。”

静静听贞华道长说完,唐离已明白其中原委,安禄山如此急于置阿三于死地,一则固然是害怕当日事情败露,毕竟前任奚王乃是世袭的王爵,而咸宜也是明诏天下的公主;再则,他更忧心的是斩草不除根,终有一日李朝宗重返奚族,报仇事小,更会一举瓦解他对奚族的控制,如此不仅他那些费尽心力私募笼络的“假子”精兵兵难保,更会将其十余年经营之功毁于一旦。

想到这里,唐离脑海中隐隐有了印象,天宝十五年,安史乱起于洛阳建立伪‘燕’朝,手下精锐无论大将还是精锐骑兵多是奚人,尤其八年大乱的后半期,除强行拉丁外,燕朝最为精锐的骑兵兵员几乎全靠奚及契丹等族支应。可以说,正是被他控制,忠于其本人而不是朝廷的奚族才安禄山最为根本,也是最可依靠的力量。

唐离自陷入沉思之中,说完前因后果的贞华道长也不说话,一时屋中陷入沉寂。

良久之后,“筚拨”的烛爆声惊醒了沉思中的唐离,“道长先自去休憩,此事本人自有计较”,目送贞华道长出书房远去之后,唐离又反复考量起脑海中刚刚冒出的那个想法。

……

第二天一早,唐离带着李腾蛟及郑怜卿将母亲送往慈恩寺刚回到府门处,就见宫中教坊司那位主事大人已从门房中迎了出来。

见礼、问候、寒暄,唐离拿着主事递上来的简册随意翻阅,“怎么有这么多备选?”

唐离这一问倒也并不奇怪,只因这简册中所列三千余人,其中竟有近千数之多是为备选,甚至有许多操弄特异乐器的职司上,每一正选乐手之外,备选人数居然多大四人之多。

“备选人数多,原本是为防万一,毕竟宫中传召若是出了什么差池,谁也担当不起。”

“这中间许多人怕是陛下一次也没传召过吧?”唐离对王主事的说法大不以为然,“日子本就不好过,偏还养着这许多闲人,不穷才是个怪事,这些少见的乐器也就罢了,居然连琵琶都要备选三人,真是荒谬!”

见唐离语气有些不善,王主事也不强着分辨,先附和了一句:“大人说的是!”后,才又跟上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宫中教坊司中人本都是各地选入或者异族贡进,如今虽然颜色渐衰,但这些人毕竟在宫中服侍陛下及各位娘娘多年,可谓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来备选,其实也是朝廷一片体恤之意,给她们个吃饭的来路,否则这些人真个放了出去,可该怎么个活?”

王主事这一句话提醒了唐离,说来这些人本身在乐籍,身份地位本就极低,如今年纪老大,又是教坊出身,一旦真放出宫去,没准儿还真就立即断了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