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有那么一段时日,他时常想,如若自己没有裹在流民中辗转,没有遇到师父,人生将会是一番什么境遇,首先他不会成为“第一剑”,可能年纪轻轻就在背井离乡的途中死掉,但也不会在五雷轰顶的痛苦和羞愧难当的煎熬中辗转反侧。

那时候他只是个手提打狗棍,会些粗浅功夫的小孩,师父已经是名震江湖的“南剑”了,不过还不是后来被神化的“不鸣老人”,那个粗布白衣的中年人就那样看着他叹了一口气,温和地说,“要不跟我去罗浮山?”

是了,他根本就不是世人传说的那个性格古怪、喜怒无常的人,就是个温和的中年男人,是个武痴,酒鬼,剑术超群的侠客。

他就这样来到了罗浮山,一边学武,一边尽心尽力地服侍他,劈柴烧火,洗衣做饭。穷人家的孩子有眼色,知道遇高人照拂不容易,因此更加拼命地想要变好,让那个人高兴——他的确是个有天赋的孩子。有时那人喝了酒,醉眼朦胧地检查他的功课,手持一根树枝,与他一招一式地比划,那副潇洒自得的样子,让他觉得,恐怕天上的谪仙人也不过是如此风姿。

感情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变了味。从仰视,到眷恋,到爱恋。少年爱上了自己的师傅,这令他羞愧而慌乱,但越羞愧,越情不自禁,他临摹师傅的字,读师傅看的书,模仿师傅的一举一动,收拾衣服时,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摩挲着他的衣服,闭上眼睛,嗅着衣服上独属于他的余温和味道。

直到被发现的那一刻。

他想他此生都无法忘记那一刻,那个眼神。那个眼神甚至没有震惊,愤怒,只有深深的恶心和厌恶。

南剑几次抬手,意欲废掉他的武功,但最终只是冷冷地挥手叫他滚下山去,再也不要回来。“罔顾伦常,我没你这个徒弟。”那声音不带丝毫感情,“你也不要说师出我门。”

他就这么孤魂野鬼似地在江湖上漂了很多年,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浑浑噩噩地与人交手,莫名其妙成了“第一剑”。江湖之大,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也没有能说出口的师承来历,深夜辗转反侧时,忍不住一遍一遍地问自己:“我真是个罔顾伦常的畜生么?”

直到遇到那个女娃子。

她年纪不大,想法却多,明明自有一套看法,却非常自如地和光同尘。

“一个人,只要感情是真的便好,心中那人是男还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倘若只是因了性别、地位的不同而犹豫、抉择,那多半也不是什么真挚的感情。”

她一句不以为然的话,字字句句地扎进他心里。

一语惊醒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