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素来不好事,并不理会这些话,偶尔一点半点落到耳中,更多了层纳闷:她的真实身世,连宫中之人至今都不知晓,当日到底是谁传的消息给慕容冲?
虽是待嫁,碧落本就不事女红,加之深知这成亲不过是她和杨定演的一场戏而已,更不放在心上,只交给司礼太监和青黛处理,自己觉得身体略有平复,依旧到苻坚身侧侍奉,心境却已大不一样。
苻坚很少再提起云不言,常拉了碧落一起散步或用膳,即便国事危殆,待她还是一贯的温煦和蔼,并不迁怒分毫,显然努力想弥补父女二人被拉开了近二十年的岁月。
这便是父亲,这便是家。
也就是这陌生而令人向往的感觉,才让碧落由着杨定将自己带回长安,哪怕明知这是慕容冲最痛恨的选择,他甚至宁愿让她死……
有时,碧落便到南城去探望住在那里的奶娘奚氏,奚氏不知跟在她后面的侍卫更多是为了看住她,见碧落认祖归宗成为公主,出宫又有大队扈从相伴,大是欣慰,开心地将女儿女婿叫出拜见。
碧落看他们虽是寻常人家,但穿戴尚可,显然衣食无缺,碧落便以“姐”呼之,甚是尊敬。再问得自从奚氏回京,苻坚多有赏赐,乃至大半长安百姓食不裹腹,他家尚能偶见荤腥,过得甚是和乐。
“如果不打仗,就更好了!”
奚氏抱着自己两三岁的小外孙,牵着六七岁的大外孙,笑得很是开怀,连眉宇间的皱纹都淡了不少。
不打仗……
碧落无奈叹息,恐怕不可能吧?四处的烽烟,此起彼伏……
苻坚待碧落虽好,但对这门匆促的亲事显然并不满意,何况正值乱世,长安被西燕军队随时窥伺,城中物资粮糙极是匮乏,百姓大多以稀粥渡日,皇家也不好铺张,所以在张夫人的安排下,新城公主的婚礼一切从简,随嫁妆奁只有常例的一半,衣饰也以简洁大气为主。
张夫人为此特地来找碧落说明过,碧落自然点头同意,再不想劳民伤财,增加苻坚负担。
出阁那日,苻晖、苻宝儿联袂来瞧碧落。
苻晖刚从城外回来,盔甲尚未及解,隐隐的血腥味正从甲片间传出。他盯着大红金丝翟鸟嫁衣披裹下那张妆容精致的绝世面庞,大声叹息:“丫的,你这丫头,怎么好死不死是我妹子?真便宜了杨定那小子了!若有鞭子在,真想再把他抽一顿。”
贺新郎 堪怜洞房痴儿女(二)〖实体结局篇〗
话未了,便被苻宝儿一脚踹出了房:“三哥,天底下有你这么做哥哥的么?这么大好日子,你扯什么淡?拿青盐擦牙去!”
青黛极是配合,一待苻晖出了房门,立刻闩上,转身冲着碧落和苻宝儿嘻嘻笑着做了个鬼脸:“他便是欺负公主,也只欺负着这一次了!嫁入了杨家,他还好意思赶人家内堂去数落公主么?”
这一两年间,苻宝儿已长高了不少,少了原来的丰润娇憨,多了与张夫人甚是相像的高贵和颀秀。
她目注着碧落,良久才叹道:“碧落姐姐,若是杨定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碧落因杨定本是她的意中人,正在不安,听她如此说,倒是意外,微微笑道:“他……应该会不欺负我吧?”
苻宝儿双瞳翦翦若水,牵了碧落的手,叹道:“母亲和我说了许多话,我想我……应该很不了解杨定吧?他明明像是喜欢我,后来和你出去了一回,又喜欢上了你;你走了,他又娶了个爱妾,宠得不得了,如今又要来娶你了……我实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过,我已经不想再去猜测他的心思了……他不配!”
她骄傲地扬一扬脸,甩开了眼底闪过的淡淡失落和忧伤,大声道:“不过他娶了你,一辈子对你好,便是他的责任,若我知道他还那般朝三暮四,我不会饶他!”
碧落原就对苻宝儿无甚恶感,此时见她居然这等为自己说话,心下感动,忽然觉得张夫人和她,都该是最值得尊敬的一类人。
高贵,骄傲,倔强,却通情达理,待人诚挚。
“宝儿妹妹,你未来的夫婿,一定要比杨定优秀。只有那样的男子,才配得起你!”
碧落反握住苻宝儿的手,认真地说。
“那当然!”
苻宝儿顿时笑了,晶亮的眸子,有着属于花样少女的梦幻和憧憬,让碧落也由不得笑了。
以往所有的恩怨情仇,已在一笑间泯灭。而今双手相握的,是血脉相连的苻家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