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悄悄挪坐到碧落身畔,无声地握住碧落的手。
碧落神情怔忡,仿佛在听,又仿佛没在听,僵直地跪坐着,双手冰冷,直如冰块一般。
苻坚已吸一口气,猛地打断了奚氏:“什么小公主?”
奚氏道:“陛下不知道么?夫人从宫中出来时,已经怀了两个月身孕,后来比奴婢晚了十天生下了一名小公主。夫人不喜欢小公主,当时便命人将她扔了。奴婢悄悄抱了过去,只让人哄她说已经扔了就完事。隔了半个月,奴婢看她一个人在哭,便又把小公主抱给她看,只说是奴婢的孩子。夫人母女天性,喜爱得不得了,从此自己将小公主带在身边了,并不知道那便是她的孩子。奴婢怕她发觉,反把自己的女儿送出了赵公府,雇了个奶娘养着,不到三个月大时,得了急病,便死了……”
她呜呜地哭道:“可怜夫人,她至死都不知道她天天抱着的女孩儿,就是她自己亲生的骨ròu。”
苻坚再也维持不住镇定,一掌击在案下,低吼道:“她死了?不言死了?”
奚氏点头道:“后来奴婢打听时,朝廷军队来势汹汹,赵公让部下带夫人南走新平,先去五将山一处佛堂暂避。不久,赵公兵败被杀,陛下仁慈,未伤赵公妻儿。但夫人在五将山听闻,竟在那佛堂里……横剑自刎了……”
“自……刎……”苻坚喃喃念着,脸色一片灰暗,身体更是一晃,已向一边栽去。
杨定大惊,忙冲了过去,扶住苻坚,奚氏也慌乱地倒了茶来,递到苻坚唇边,熟练地按摩着苻坚的后背,为他顺气。
碧落面色苍白如纸,痴了一般,只默然坐着,宛如泥雕木塑,无知无觉。
苻坚喝一口水,摇了摇手,低哑着嗓子道:“我……我没事……”
这一次,他没有自称朕,疲乏地坐直了身,扶了头,才勉强稳了心神,叹道:“朕早便料到,那么多年,一点音讯也没有,她一定……一定已经死了。可她又何苦,何苦如此恨朕!”
空气一时凝默,奚氏张了张嘴,大约想问什么,到底无法问出,流着泪垂下了头。
良久,苻坚似振了振精神,问道:“那么,那位不言不想认的小公主呢?在哪里?”
奚氏伏地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啊!小公主六岁时,奴婢想着她金枝玉叶的,还是回到父亲身边比较妥当,省得跟着奴婢在乡间受苦。因此奴婢带了她前往长安,谁知……谁知半路遇到一股乱兵冲来,把我和小公主冲散了,奴婢寻了好久,都找不着,找不着……奴婢没法子,独自赶往长安,拿了夫人的画像作表记,要求进宫见陛下,希望陛下派人寻找。”
苻坚皱眉道:“的确有宫廷卫尉送来不言的画像,但朕没接到求见的通禀。派人去寻找送画之人,也已不知去向。”
【浪淘沙题解:流水淘沙不暂停,前波未灭后波生。得莫喜,失莫悲。君不见,多少千古风流人物,俱被浪淘尽,湮灭无踪。昨日是他,今日是你,明日可能是我。】
剑气近 落日寒尘伴君行(一)
奚氏点头道:“宫中守卫说,陛下去征伐燕国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奴婢等不及,先回京城我夫家的商铺查看,听说我那丈夫早因重病在身,回信城去了。奴婢不放心,匆匆赶回信城,谁知丈夫已经死去,小叔带了我的孩儿,不知搬往何方去了。奴婢只得寄居在林家,刺绣为生,直至如今……听说陛下来了,奴婢便知道,再不说,这小公主的事,奴婢只能带到棺材里去了!”
奚氏放声大哭:“陛下,请您无论如何,想法找回小公主了……”
苻坚笑得恍惚,眼神也虚空一片,看不到冀望:“那小公主,丢失了多少年了?十二年?还是十三年?叫什么名字?有什么特征?怎么找?”
奚氏高声道:“夫人给小公主取了名,叫碧落,她说碧落黄泉,都要找到她想找到的人,所以取名碧落!夫人姓云,所以小公主应该记得,她叫云碧落!”
苻坚顿时僵住,连呼吸也一时止住。他努力地转移视线,投向碧落时,只见碧落双眼迷蒙茫然,空空洞洞,身体由木然渐渐开始颤抖,忽然之间便如风中飘摇的树叶般乍被冰雹弹落,身子一软,已无声无息地晕倒在地上。
“碧落!碧落!”
杨定慌忙大叫,一把揽过她,抱于怀中,一边按掐人中,一边连连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