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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那人说错了吗?”

洛焕樱不回话,彩梅心想主子大概是累了,或是不想提及战场上的种种血腥,便不再多嘴。洛焕樱慢慢把彩梅喂来的粥咽下,一边努力回忆着之前的事,但无论怎么使劲想,他也只记得自己呼唤了冥魈,与他结了什么契约,再之后便是一片黑暗,直至方才醒来。那个冥魈究竟做了什么,自己答应了他用自己交给以换取洛丹的胜利,那么为何现在自己还能身处皇宫中?冥魈现在又在哪里,他……究竟是什么人!

“殿下,还要再喝些吗?”彩梅的声音把少年的思绪拉回现实,洛焕樱看看不知不觉已经空了的碗,摇了摇头,正想开口问些战况的事,门外有侍卫高声通报洛勤韫驾到。

屋内两人俱是一吃惊,彩梅连忙放下碗跪迎,洛焕樱也挣扎着想下床,但无奈四肢无力,只得躺在床上看洛勤韫进屋来。

“请父皇恕儿臣无法下床迎驾。”洛焕樱低着头,洛勤韫道了声“无妨”,让其他人平身,自己走上前几步,打量了下脸色不佳的皇儿。

“焕儿醒来便好了,这次全靠焕儿的法术,才能杀了那荼藜的威风,让我军一路乘胜追击。”洛勤韫的声音平稳,立功者就在眼前,但他的口吻却似只是在叙述事实。

“父皇过奖了,儿臣的法术不过是绵薄之力。”

“焕儿不用谦虚,能将大地崩裂瞬间吞噬数万荼藜士兵,这等威力岂是绵薄?”

洛焕樱顿时睁大了眼睛,被褥下的手攥紧了被单。大地崩裂,那是冥魈所为么?自己希望守住洛丹,但如此强大的力量,那么轻易地……

“朕已命顾翎统帅全军,把那些残兵败将赶出边境只是时间问题,焕儿就安心修养吧。太医。”洛勤韫微微回头,年迈的太医赶紧上前给洛焕樱把脉。

“回陛下,二皇子只是劳累过度,并无大碍。”

洛勤韫颔首,“朕过会儿再命人送些药材补品来,焕儿若有什么需要,便让人来告诉朕。”

“谢父皇。”

洛勤韫点点头,又对殿中的宫人吩咐好好服侍便起驾离开。彩梅把洛焕樱重新扶躺下,替他掖好被褥边角,又张望了一下外头,不服气地埋怨起来。

“殿下明明立了这么大的战功,陛下为何还是如此……”

“父皇能来这闻樱殿探望我,我就已经知足了。”洛焕樱的微笑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惨淡。来去不过半盏茶的时间,连床边都不靠近,确让人不觉得是父子间的探望,但至少他是亲自来这闻樱殿了。

“唉!奴婢真不知道殿下哪里招了陛下厌,过去德妃娘娘明明那么得宠……”

“父皇只是忙于朝政,梅儿,我不要紧,只是有些累了,让我睡会儿吧。”

睡着了,只要睡着了就好了……只要睡着了就能……

4

周围一片漆黑。

洛焕樱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听得见周围有人在说话,但说的是什么他却不明白,仿佛他与他们来自完全不同的地方。前方好似有路,又好似是个能让人落入万丈山谷的悬崖,洛焕樱试探着踏了一步,然后又一步,紧接着跑了起来。身后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他越跑越快,气喘吁吁,眼前逐渐出现了一扇门。门上什么也没有,心里却有个声音告诉他这里面有能救他保护的人。洛焕樱伸出手推上门,但推不开,他心急地回头看了一眼,再回过头的时候门已经染成了红色,鲜红的液体还在流淌,一个个残肢断臂从那鲜红中伸出……

“……不,不要!”

洛焕樱惊叫着醒来,入眼的是头顶的帷帐。那是一个恶梦,他上了战场,打了胜仗,都是一个充满血腥的噩梦。遍地都是血肉模糊的残肢断臂,痛苦绝望的嘶吼不绝于耳,如同活生生的地狱,洛焕樱侧过身,紧闭上眼,想要逃离那些可怖的光景,但脑海里仿佛又有千万双手从断裂的大地中伸出,纠缠着自己,向自己追讨失去的性命。

他杀了数万的荼藜人,虽是敌人,却也是有血有肉的生命。

“怎么,后悔了么?”

声音徒然出现,洛焕樱一惊,睁眼翻身,冥魈正站在床前,目光居高临下。洛焕樱吸着气,慢慢靠着床头坐起来,想开口却不知该做何回答。战争原本就是你死我活的事,若不是冥魈的力量,死的就是洛丹的将士子民,也许连千年的落樱之都也已经沦陷在荼藜手中。这些他明白,但毕竟是数万条人命,他们都有父母妻儿在荼藜等着他们归去……

“冥魈,”洛焕樱暗暗捏紧了拳头,“……那时真当没有其他办法?”

“你觉得我做得不妥?荼藜溃败,洛丹的威名震彻天下,一时间恐怕不会再有外敌,有何不妥?”冥魈坐到床边,斜眼看了洛焕樱一眼。屋内安静了片刻,年少的皇子垂着视线凝视着冥魈黑袍上的刺绣,忽然间似乎听到一声轻微的叹气,没有鄙夷不屑,却带着怜惜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