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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洋夜行记 金醉 1721 字 2022-11-16

赖小辫站起身,嘿嘿笑,抬腿抖抖绸缎凉裤,说:“人能指望那东西活?我现在过得舒坦,还想它干吗?再说,找回来又怎样?又不能接上!”他又拿起酒壶放嘴里砸吧,“邢国森那些人才是活受罪,为了根油炸鸡块[因为油炸宝贝的缘故,太监最恨饭馆里的“油炸鸡块”,凡是有太监吃饭的馆子,都把菜名改成“炸八块”,否则就招太监恨,可能把馆子都给砸了。—— 引自《太监宫女写真》,中国文史出版社],连人都杀,他能心里舒坦?”

赖小辫打了个酒嗝,说:“我得办正事去了。”搂起俄国姑娘就进了房间。

第二天,赖小辫又帮了个大忙,打听到了邢国森的住处,在西郊的立马关帝庙[这座庙建于光绪年间,清末由慈禧的大太监刘诚印主持,庙门口有个赤兔马雕像,所以叫立马关帝庙。宫里年老病衰的太监,不少都住进庙里。民国后,一些被赶出宫的太监也住了进来,靠着香火和有钱太监的支持,在此养老。因此,该庙也叫老公庙。此庙现存于北京海淀区蓝靛厂大街。]。这座庙里,一直住的都是宫里出来的太监,两年前被赶出的那批太监,大多都在庙里。邢国森的真正身份,是庙里的管事儿,开澡堂子是为了维持庙里营生。

赖小辫找了个当年一起被赶出宫的太监,打听到一件事,邢国森不只想找到自己的宝贝,还想拿回庙里所有太监的宝贝。几个月前,邢国森就去刘家找过那份清单,但一刀刘的儿子开出了天价,就算邢国森卖掉澡堂子,也买不起那么多人的宝贝编号。

这回说起邢国森,赖小辫感慨起来:“除了我这样没心没肺的,没有哪个太监不稀罕自己的宝贝,能拿回来,干什么都行。要不怎么叫宝贝呢?”他说,有些没钱的太监,宁愿租人家一个摆摆样子,也不想残缺着入土,实在没办法,做个陶瓷的也行[太监之间,时常会有租借宝贝的事,以求个心安,能托生个完整的身子。若实在无奈,也会做一个陶瓷的阴茎陪葬,不能残缺着入土。]。

乔四说:“这邢老道还挺仗义!”

我说,人是该仗义点儿,但得看为什么事仗义,和为仗义做了什么事。

中元节那天晚上,下起了雨。我和小宝、乔四去了立马关帝庙。庙里一片漆黑,乔四翻墙进庙开了门,放我俩进去。我们溜进正殿,里头供了个关公坐像,二爷捋着胡子读《春秋》,两边立着周仓和关平,后面是个屏风。乔四让我们藏在屏风后头,他去庙里偷东西。

摸到屏风后头,小宝撞上个东西,手电一照,这里竟是个太监净身台,跟赖小辫讲的一模一样——梁上吊根绳,桌上两把月牙儿刀,旁边放着个红漆柜子,里头空着,有一大片干掉的血迹。

乔四有点哆嗦,说:“咱走吧,这地方有点瘆得慌。”

我看了看净身台,说不行,这里头有大事。

待了两根烟的工夫,院里有人跑过,一个接一个,地上的积水踩得啪啪响。远远地,半空亮起一团光,是座塔。有人提着气风灯往上走,灯光摇晃着,一层层绕向塔顶。

过几分钟,外面没声了,我们溜出正殿,往那座塔跟去。木塔高三层,年久失修,楼梯踩上去咔嚓咔嚓响,还好雨下得紧,动静不大。上了顶楼,是一间宽敞的经堂,我们趴在窗户上往里看。经堂里坐了一圈老头,有三四十个。有光头穿僧衣的,有留辫子的,还有穿着前清朝服的——全没胡子。为首的人是邢国森,也撕了假胡子,像个老太太。他旁边站着王玉贵,手里拎着个铁箱子。中间的长桌上,放着一大堆黄布包着的盒子,应该就是王玉贵从宫里偷来的宝贝。

王玉贵拎起铁箱子,放在桌上。邢国森朝着虚空拱了拱手,说:“咱们伺候人的,只求一个好下场。这箱子里就是当年的宝贝清单,今天咱们对着单子找,挨个挑回自己的宝贝。”他的声音竟变得很尖利,跟上回完全不同。

围坐的老太监们炸了锅,有人摇头大笑,有人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哭,嘈杂一片。邢国森敲了敲铁箱子,老太监们安静下来,听他继续说。他从一刀刘儿子那里拷问出清单的下落,找了几天才拿到,但清单上记的,也只有当年由一刀刘净身的宝贝编号。

“不是一刀刘净的身,就在咱自己弄来的宝贝里挑一个。”他叹了口气,“委屈了你们,但有个人家的,也比没有强。我只能做到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