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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报告 安昌河 2302 字 2022-11-16

秦村不只蛇这一样东西啊,还有……麻风病。校长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说,因为毒蛇和麻风病,我们在秦村根本就没有设立学校,连教学点也没有。

我晓得,我去,就是想在秦村开办一个教学点。东鱼的态度很坚决。

校长和土镇的干部没有挽留住东鱼,东鱼如愿以偿地到了秦村。

东鱼说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像秦村那样美丽的村庄。秦村的地理很特别,两条山脉一左一右将它挟裹成一个带状,而一条被称之为秦河的河流又将它从中劈成两半。河不宽,但是河水清澈徐缓,河堤上全是翠竹垂柳。越过河岸两边宛如明镜一般的水田,就是茂密的树林和竹林,农舍就掩映在那些翠绿的树竹后面。这些农舍大都依靠那些生长着茂密树木的山丘修建,山丘徐徐上升,最后上升成为两条带状的高大的山脉。

东鱼到的时候正是傍晚。秦村人那时候依然保持着一天只吃两顿饭的习惯,早上和傍晚。这样在秦村人看起来是非常合理的,因为早晨吃饱了,有利于耕田种地,而傍晚吃饱了,则有力气睡觉。睡觉在秦村人看来和耕田种地一样是很重大的事情,睡觉不单纯是为了睡觉,而是为了繁衍生息,只有力气足,精力旺盛,才可能种下富有生命力的种子,才可能生长出蓬勃招展的苗,家族香火才可能得以顽强地继续下去。因此这傍晚的一顿饭,秦村人是从来都不会马虎的,他们做得很认真,那烟火自然也非常旺盛。东鱼看着面前翠绿得如同碧波荡漾的树木、竹林和庄稼,看着那些袅袅炊烟慢慢散漫成雾霭笼罩在秦村上空,感到一种神秘的氛围正慢慢弥漫着……东鱼的到来,让整个秦村都沸腾了。大家都赶到老书记家里,要见见这从爱城来的人。见大家一边看自己,一边窃窃地笑,东鱼有些局促不安。老书记安慰他说,这很正常,因为这秦村很少有外人来,就更别说爱城那么个大地方的来人了。老书记还说,上次有两个从爱城来的女人,说是给秦村的人检查麻风病,原来计划是检查三天的,可是人家只呆了半天就走了。这是因为整个秦村的人,都围着人家看,眼睛看着,嘴巴也不闲,他们指指点点地猜想人家的身体是不是跟秦村女人的身体一个样子……最后那两个女人吃不住被秦村人这么看,这么说,就跑了。

来的人越来越多,看着这些人的穿着打扮,东鱼大致晓得了他们贫穷的程度。他们中间,除了几个年纪很大的老妇人穿着双破烂的布鞋外,其余都打着赤脚。有许多男人还赤裸上身,袒露着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前胸和后背,那些半大的娃娃们,无一例外地全赤裸身体,有个穿着短裤的女娃,赤裸的胸前,很明显地已经长了硬核――都开始凸起来了。几个年轻妇女怀里搂着娃娃,一点都不顾忌地在东鱼面前敞开衣衫,先揪住胸前那硕大的乳房,扑哧扑哧,往旁边挤出两股陈乳,然后塞进娃娃的嘴巴里,继续瞄着东鱼吃吃地笑,间或几个人把脑袋凑在一起,嘀咕两声,乜斜着东鱼开怀大笑起来。

老书记说,别说在秦村办个教学点,就算是办所学校,也办得起来,因为秦村啥都缺,就不缺娃娃,谁家都有四五个。说到这里,老书记指了指站在一边的一个黑塔一样的女人,介绍说那是他隔房兄弟的儿媳,结婚六年,给他隔房兄弟生了四个孙子三个孙女,现在这些娃娃都已到了读书的年龄。

这天晚上大家在一起议了议,决定把学校办到三清观。

第49章

我父亲说,那老书记,就是你祖父。

我祖父是我们家族的骄傲,也是秦村的骄傲。小时候听着关于我祖父的故事,再看看我的父亲,我一直纳闷着,我祖父咋会养出我父亲这样的儿子来呢?

我祖父的一生充满传奇。解放前夕,一股国民党兵被解放军追到秦村,又渴又饿,我祖父热情地将他们招呼进屋,让我祖母给他们煮稀饭吃。我祖母在屋里煮稀饭,我祖父就在门外的小溪边摘巴豆。那些国民党兵问我祖父摘那东西做啥。我祖父说那是菜,怕饭不够,给他们熬在稀饭里。那些兵一听还都高兴。我祖父真的将那些巴豆熬进了稀饭里。稀饭煮好过后,我祖父跟他们说,你们快吃,吃了就赶紧走,我们先出去躲躲。那些国民党兵感激不尽。我祖父将家里人藏起来过后,就赶往土镇,半道上恰好遇着了追剿的解放军。我祖父跟解放军说,那些国民党兵已经被他生擒了。一锅巴豆稀饭,生擒四十多个国民党兵,由此也成就了我祖父的英名。我祖父因为抽羊角风掉进水里淹死后,我父亲就开始不务正业了。“龙生龙,凤生凤,耗子养儿会打洞,”想着我父亲祸害乡邻的种种恶行,人们无比怀念起我祖父来,并且为我父亲是不是我祖父的血脉进行种种猜疑。

父亲说,东鱼来的那天晚上,他也在家里。当时他只感觉到东鱼的个头很高,整个秦村,是没有谁可以高过他的。东鱼留给我父亲的还有一个印象,就是他的牙齿很白,而且爱笑,对谁都是一张笑脸,露出一口洁白好看的牙齿。

父亲说,那天晚上东鱼还是跟他睡在一起的。父亲的床上蛤蚤和虱子太多,东鱼那天晚上几乎是一夜没有睡,他坐起来,把他带的一本书翻得稀里哗啦直响,但是翻了也白翻,因为我父亲的屋子里根本没有灯盏。他试图凑到小小的窗户边,借外面那惨白的月光看看书,月光毕竟是月光,连蛤蚤都看不清楚,又哪里看得清楚比蛤蚤大不了多少的字呢?我父亲听见东鱼一声叹息过后,将手里的书往边上一扔,又是一声叹息。

我父亲说他那天晚上对东鱼是一点都不感兴趣的。从某种程度上讲,东鱼还让他感到非常厌恶。我父亲已经预感到,像东鱼这样的人,必然会使得整个秦村都不安宁。那天晚上,我父亲的眼光只注意到一个人,那个人原来是和他有约在先要去秦河边抓水蜂子的。他们经常深夜去抓水蜂子,然后找了柴草烧烤来吃,他们的感情就是通过几年抓水蜂子的时间积累起来的。但是这天晚上东鱼来了,那个人就不愿意跟我父亲去了,她要看东鱼。我父亲注意到的那个人,是个女人,是个刚刚穿上衣服的小女人,比我父亲小一岁。我父亲在一年前就情窦初开了,他意识到和自己抓水蜂子的这个女人,将来定会成为自己的老婆,他必须从现在起就开始保护好她,看管好她。情窦初开的我的父亲,曾经有很多次向那个小女人做出“爱”的暗示,努力表露自己的情怀,但是那个小女人根本不懂。我父亲晓得她还小,那男女间的事情,得需要自己慢慢地开化和引导。但是这天晚上,东鱼到来的这天晚上,我父亲看见那个小女人立马就开了“情窦”,她看东鱼的眼神是那么含情脉脉,一张小脸不时红一阵,白一阵。和这个小女人有同样神情的,在那天晚上,我父亲还发现了几个。东鱼是瘟神,东鱼让她们突然间就病了。东鱼是种猪,让这些母猪们一闻到他的气味,突然一夜之间就都发了情。

这天晚上的那些蛤蚤和虱子,也像秦村的那些年轻女人们一样,变得格外躁动不安起来,它们一波接着一波地向东鱼,向我父亲发起攻击。我父亲从我祖母身上掉下来开始,就和蛤蚤虱子遭遇了,被咬了这么多年,他一点儿也不觉得疼,要是哪个晚上不被蛤蚤和虱子咬着,我父亲是很难入睡的。但是东鱼不一样,他可能见过虱子和蛤蚤,但是肯定没见过有这么多的虱子和蛤蚤。他被咬得烦躁不安,外面那清冷如水、明如玉盘的美丽的月亮,在他的眼里,已经变得暗淡无光了。东鱼开始挠身上的那被虱子和蛤蚤咬过或者正在咬的地方,哼哧哼哧,哗哗哗……东鱼挠得很厉害,下手非常重,床都摇晃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