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茶坪,已经是深夜。
第二天我起来得很晚。这是因为行路太累,加之安排母亲后事的时候欠了几个夜晚的瞌睡,所以睡得非常沉,起来已经是快到中午了。
起了床,走出门去,我才一见茶坪的真容。这是一个小集镇,说它小,是因为它只有一条街道,而且相当短,一泡尿可以从这头撒到那头去。街道很窄,石板铺就的街面上散落着斑斑点点的骡马粪,两条瘦狗旁若无人地卧在街边,半眯缝着眼睛乜斜着来往的人的脚步。几步走出去,我才发现,这个小集镇是建在一个悬崖上面的,因为两条河流在这里交汇,下面冲刷出一条格外宽阔的河道,水流看似平静,却汹涌有声。我拣了一块石头扔下去,连水花也没溅起来一点。
我正准备拣起一块更大的石头扔下去,听见有人叫我,回头看,是昨天晚上陪我吃饭与我同宿的那个干部。他叫我小心,别跌下去了。还说曾经有两匹儿马子打架,一只掉下去,当场就没命了。听得他这么一说,我正要问这么高掉下去,下面又是很深的河水,那马是咋打捞起来的呢?却听见那干部说话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说,校长叫我来通知你,说马上要开一个会议。我跟着他的屁股后面,问校长是谁。他说是潘校长。
第27章
我们的学校其实是一个破庙。那庙叫药王庙,供奉的是药王菩萨,一个可以免灾去难,拯救众生的面目和善的且长有雪白长须的神仙――我是在门口看见他的尊容的,他已经被人搬出庙门,而且被砸得支离破碎,唯有脑袋是完好的。庙里已经被打扫得很整洁了,那些大大小小的菩萨,几乎都是和庙的主人――药王菩萨一样的命运,全被搬出去砸碎了。几个老乡爬在房顶上正在翻盖那些瓦,做最后的修缮。我进去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正在对一群人说话,她的声音很清脆,像在嚼生黄瓜。她说我们必须马上行动起来,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赶紧把这所学校布置起来,以便让我们的学生尽快到学校里来,学习新知识,新文化,为建设新中国出力。
就这时候,那个女人看见了我,脸突然红了,说话的速度缓慢了,好像忘词了似的,紧张起来。这时候大家也都看见了我,为了突出我似的,都纷纷散开,站在一边。
我也紧张起来,局促不安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那个女人咳嗽两声,指了指我,说,这是我们新来的老师,大家认识一下。于是我折转身,跟大家鞠了躬,说了自己的名字,然后说请大家多多关照,多多帮助。
等我再折回身面对那个女人的时候,那个女人的一张脸已经紫红了,跟茄子似的。她故作镇静地大方地伸出手,说了自己的名字,潘雪莲。我握了握潘雪莲的手,感觉她竟然在打颤。
后来潘雪莲校长继续安排着学校的工作,虽然话语有些乱,词不达意似的,但是经过个把小时的叙述、重复和强调,她还是把工作细细致致地安排布置完了。潘雪莲校长说,这个庙今后就是茶坪完全学校,茶坪的娃娃,从小学到初中,乃至高中,都将在这里完成。因为爱城派不出那么多的老师,因此,师资力量需要茶坪自己解决一部分。潘雪莲校长说,新来老师的政治审查由茶坪政府负责,业务考核,由你负责――她指了指我――有问题吗?
我说没问题。
希望你今后遵守纪律。潘雪莲校长脸上的红晕依旧,她正色说,你应该晚睡早起,咱们到这里是来工作的,不是来享福的。万事开头难,一切都要在我们手里重新开创,从今天起,我们――也包括今后的新老师们,都必须吃住在这个……这所学校里。
我频频点头,表示赞同,表示已经把她的教诲牢记在心了。
下午的时候,学校来了十几个木匠,还有二十几个帮工的。他们是来做课桌椅的,但是考虑到我们晚上就要在这里住下,于是先把那些和尚留给我们的床做了些改造,然后给我们加固了房门。最后用石灰和黄泥给我们堵塞屋子里的那些缝隙和孔洞。见他们做得那么认真,我认为大可不必,说留些孔洞和缝隙,也好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