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警官笑笑说他曾经喝过,确实算不得啥好酒,遇着昧良心的,还要掺和冷水,掺和酒精,他就办过一起假酒案子,把人家眼睛喝瞎了。小颜戳了牛警官一下,要他别搭腔,认真听我说。
我说李一树请我喝的也不全是劣质酒,遇着他赚了稿费,就会兴冲冲地请我喝茶坪烧刀子。我哪里肯总是由他请,遇着他叫我,一进酒馆,我总是先把钱给了,放一张五十的一百的在老板那里。起初李一树还拘谨,后来似乎他也习惯了。李一树告诉我说,其实凭他的工资和挣地一点稿费,应该还是可以把日子过得红火的,但是他有负担,他的负担就是他的女人。
李一树说,他请我喝酒,不单是为了谈文学,也是为了缓解压力,解除心头的郁闷。这些压力和郁闷,也都来自他的女人。我见过李一树的女人,是一个总是露出笑脸的女人,长相很普通,丢在人群里很容易就跟大家混成一色,不是李一树,估计谁也找不出来。但是这个女人却是李一树的宝贝。李一树读过几年书,因为气力弱,早年在乡村放牛,后来村长让他进了学校当了代课教师,因为他娶了村长的女儿。娶了村长的女儿是李一树改变命运的第一步。没过两年,村长死了。李一树的女人看李一树教书教得乐滋滋的,提醒他说,你得想想办法。李一树说我想啥办法呢?李一树的女人说,你要不想办法,就还只有去放牛。李一树说我书教得好好的,凭啥叫我去放牛?李一树的女人说,现在村长养的是儿子,没养女儿,要不,你再娶一个村长的女儿,就不用去放牛了。果然没过多久,李一树就被勒令离开学校,替代他的,是现任村长的儿媳。
当不成代课老师了,李一树那个郁闷啊,感觉天塌地陷一般,牛也不放了,农活儿也不想干,不是沉默,就是喝醉酒满村子撒酒疯。一天,女人将家里几只鸡抓到街上卖了,给他换回一个大纸包。李一树打开,里头是厚厚一大摞稿纸,邮票,信封,还有字典,墨水,钢笔。女人说,你以前不是喜欢写吗?你写吧,总会写出名堂的。从那后,李一树就成天埋在家里头写,里里外外的活儿,全是他女人的事情。
听到这里,牛警官禁不住感叹起来,真是好女人啊!
这一写就是五年,每天李一树就坐在靠窗的书桌前,看着窗外田野上的庄稼四季交替,绿了黄,黄了绿,栽种,收割……他说当时感觉到自己处在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已经与外面没有丝毫关系了。我说,李一树在家养得又白又胖,他的女人却瘦得像朵蔫巴了的黄花菜。
李一树不是个好东西!小颜撇撇嘴,说,哪里有这样自私的男人啊!他也不能只顾自己的啊,最起码也该帮他女人做点啥啊,像男人吗,再说了,完全与外界隔绝,他能写出啥好东西吗?
小颜的话牛警官不同意,他很感叹李一树的女人的奉献精神,认为李一树的坚持肯定会有好的结果,否则的,就没有今天谈论他的可能了。
我说这是当然的,不过我觉得他们两人都值得感动,因为他们都在努力,而且都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共同的理想。
你说后来吧。小颜说。
后来其实很简单了。第五年年底,李一树的一个小说刊登出来了,这简直是他和他女人的一个巨大的惊喜,证明他们的努力开始有收获了。过年的时候,李一树收到了稿费,用稿费为他的女人买了一件新衣裳。叫人高兴的事情接踵而至,刚过春节,当地的政府就来看望他了,将他的工作解决了。随着春天花儿的凋谢,果实显露叶面,李一树调到爱城报社,他的妻子也随同他来到爱城,也就这一年,他们有了个孩子。但是这个家庭却并没由此开始幸福,因此长期熬夜,李一树患了眼疾。写东西靠眼睛,眼疾患了自然没办法写东西。写东西的人写不出来东西,就像母鸡下不出来蛋还谁当你是母鸡。原来提说的解决李一树女人的工作的事情就被搁置了。治病要钱,带孩子要钱,李一树的女人就回了乡里,和当初一样继续种地养猪喂鸡,而且比以前更卖命了。
算了,不说了,听着叫人心酸得很!小颜说,为啥美丽的东西总是无法持续呢?
一朵花总是绽放还会有谁欣赏?一个春天如果保持三百六十五天,这个世界会成为啥样子?牛警官说。
我翘起大拇指,说牛警官,这话有哲理。
我坚持着将李一树和他女人的故事讲完,因为我觉得后面的非常重要。后来李一树的眼疾好了,他的女人又回到了爱城。但是这个时候他的女人,已经是一身病疼,李一树带着她去医院检查了一遍,耗时两天时间才检查完,杂七杂八的,统共十几个病症。为了给女人治病,李一树戒了烟,就在他思考是不是把唯一一点爱好――喝酒,戒掉的时候,他的女人离开了他,因为不愿意再拖累他。我说我是第一个晓得他女人离开他的消息的,他还给我看了他女人写给他的诀别信。那是一封叫人落泪的信,满纸的都是对李一树的眷念。女人在信中称李一树为“树哥”,几乎每一段开头,都是“树哥”。女人说,树哥,我再不能拖累你,我已经拖累你太久了,我离开你是因为我太爱你,我离开你是因为想要你幸福……可能是我说得太动情的缘故,我看见小颜和牛警官的眼睛都直直的,有泪光闪烁。
在牛警官的三舅带着一群服务员把饭菜送过来的时候,我结束了关于李一树和他女人的凄美的爱情故事。我说随后李一树请了整整半年的假,都没有找到他的女人。此后,李一树一直郁郁寡欢,而且从此未婚。听到这里,牛警官表现出特别难受的表情,一连哀叹几声,一声比一声沉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