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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响 东西 3034 字 2022-11-16

沈小迎说你的丈夫是不是出轨了?冉咚咚心里一惊,连车子都仿佛晃了一下,但嘴上却说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她说我从你问我的问题里发现你的丈夫肯定出轨了。冉咚咚说你太自以为是了吧。沈小迎说自以为是的是你,你不信任别人,敏感多疑,对自己的能力估计过高,具有将周围和外界事件解释为“阴谋”等非现实性观念,因此过分警惕和抱有敌意。跟你第一次见面,我就怀疑你患上了偏执型人格障碍,今天你的表现证实了我的判断。做女人别那么拼,再拼就拼出心理问题了。冉咚咚不得不佩服她的洞察力,但不想让她占上风,便问她你对徐山川真的不计较?沈小迎说早已云淡风轻。冉咚咚说就像坐跷跷板,你不可能任由他把你跷到天上去,你能把你这一头压下来让跷跷板保持平衡,心里一定有个巨大的秘密,只是我暂时还没发觉。她忽然笑了起来,说那你去发觉吧。冉咚咚说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

第三天傍晚,徐山川在游泳池与吴文超秘密见了一面。经过对吴文超询问,冉咚咚得知徐山川找他是打听夏冰清跟他说的强奸证据是什么。吴文超当然不知道。这是冉咚咚的一次试探,她试探出三个结果:一、徐山川担心证据,说明强奸确有发生;二、沈小迎并不是她说的那样不与徐山川交流有关夏冰清的信息;三、吴文超说谎,他其实认识徐山川。

当吴文超听到自己的行踪被掌握之后,吓得肩膀一直耸着,仿佛这么耸着才能夹稳脖子。他两手插在双腿之间,全身微颤。冉咚咚问他在夏冰清的录音里听没听到她对沈小迎的威胁?他说听到了,听到她说如果告不倒徐山川就做掉徐山川。冉咚咚问为什么要隐瞒这一条?

他说夏冰清的那张银行卡我退不掉。我把卡推过去,她把卡推过来,推得卡都发热了。她说要么策划一个让她跟徐山川结婚的方案,要么策划一个除掉徐山川的方案。我吓得差点尿了,她却悠闲地喝着热气腾腾的咖啡,就像叫我去削一只苹果那样若无其事。内心里我想收下这笔钱,因为公司效益不好,太缺钱了,但台面上我却不能,我知道一旦收钱,我们无所不谈的状态就会被打破,聊天关系立刻变成合同里的甲乙关系。我一直享受我和她的纯聊,它已经是我精神生活的一部分,尤其对方是一位各种条件都大大优于自己的美女。我不敢非分之想,她也看不上我,这种落差恰恰造就了我们的无利益交流。她认为我不过是一只耳朵,我认为她就是一张嘴巴。但认真计较,彼此还是有利益,比如我多看她几眼心里高兴,高兴是不是也是一种利润?又比如她多说几句,排泄郁闷,那么她排泄掉垃圾情绪是不是也是利润?世界各国不都在寻找垃圾处理国吗?只要各自都觉得舒服,我认为利润就产生了,只不过这种心理获得无法兑换成现金,却也是现金兑换不到的。从这个角度思考,对不起,我刚才说的纯聊可能是假话,也许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无利益关系,包括聊天。我把收钱的心理慢慢地建构起来,差不多就默认了,但小心脏忽然一抖,立即把意念飞快地缩回,因为我无法完成她交给的任务,无论是让他们结婚还是把徐山川做掉。我说我不收卡,只收现金。我这么说,是想给她留一个冷静期,相信她在取现金的过程中一定会撤销她的想法。

仅隔两天,她就把一包现金甩到桌上,虽然没有她给卡时说的那么多,但也足以让我肾上腺素分泌增加。我说公司只能做好事不能做歹事。她说让徐山川跟她结婚比除掉他不知难多少倍,从公司的完成度考虑,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除掉。说这话时她双目放光,抬头看着天花板,好像结局就挂在天花板上。之前,我一直以为她只是耍耍嘴皮子,变相撒娇,没想到她来真的。我问她为什么非得走这一步?她说为民除害。那天在车上,沈小迎跟她说她不是徐山川的唯一,她不信,以为沈小迎是故意灌水,稀释她和徐山川的感情,但事后她悄悄调查跟踪,发现徐山川不仅跟小刘小尹约会,还三天两头叫三陪女上房服务,有时小刘或小尹刚离开,他这边三陪女就叫上门了。她说由此联想,徐山川在她离开后也一定叫过三陪女,仿佛点菜想来一道就来一道,她都不晓得哪一道才是他的正餐。

“徐山川叫三陪女是在哪个酒店?”冉咚咚打断吴文超的讲述。

“夏冰清说蓝湖大酒店。”

“请继续。”

他说夏冰清说徐山川跟她们说同样的话,做同样的动作,送同样的礼物,就像一个批发商。我说既然他这么渣,放弃算了。她说他把她毁了,所以她也要把他毁了,只有这样她才相信世界上有天理。老实交代,我在劝她放弃时心里曾闪过一丝担心,生怕她真的放弃了,公司赚不到钱。我招了五个人,快发不出工资了。

我思考了一个星期,看了好多全球策划案例,又到实地勘查,最后还是决定冒险接下这单生意。我征求夏冰清的意见,可不可以在徐山川生日那天做掉他?她说可以,并告诉我徐山川的生日是十二月十日。我说按常理,生日那天他会先跟家人办一个派对,等他应付完家人后你再约他出来,时间晚十点,地点蓝湖大酒店三楼朝北的房间。为什么选北面?因为南面是酒店大门,北面是封闭的空旷的草地,具体哪间房到时再告诉,但房间必须由你亲自登记,以免连累别人。一旦徐山川到达,你就设法把他引向阳台,趁热吻时用力一推,让他从三楼摔下去。她问从三楼摔下去会不会死?我说前提是头部先着地。她问你怎么保证他的头部先着地?我说我的策划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摔伤后从此坐在轮椅上,这才是报复的最高境界。如果让他一下没了,他不仅不能体会你的报复,也不能体会他对你的伤害。你想想,有一个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人整天恨你,那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事。他只要恨你,每天就会分泌毒素伤害他自己,缓解痛苦的唯一良方就是忏悔。只要他想起对你的伤害,没准他会主动提出跟你结婚。她说他都那样了谁还跟他结呀?我说婚姻不是不论他将来富有或贫穷,无论他将来身体健康或不适,你都愿意和他永远在一起吗?她定住了,定了好久。我想她也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势利,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对徐山川的爱,但她马上转移话题,说她出钱请我办事,结果怎么还要她自己办?我说如果你不接受这个方案,那就把钱退给你,我不能为了你这十万块钱赔上性命。

她扭头看着窗外,想了几分钟,说她跟他同时摔下去,让警方相信这是一起意外事故,反正她早就不想活了,同归于尽虽然高看他,但为了不连累我必须这样。我说不管是推他或同时摔,其实都不需要我来策划或者帮忙。她说不一样,必须找一个人支持我,心里才有底气。说白了,她就是想找一个人监督她,怕自己坚持不下去半途而废。人在虚弱时特别需要别人的心理支持,就像虚弱的国家需要邦交国的支持。她问阳台有栏杆怎么摔得下去?我说我们会提前给栏杆做手脚。她说想摔利落一点,最好把房间订在三十层。我同意。她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算是认可了方案。

吴文超说离十二月十日还有两个月,夏冰清竟然不喝酒了,从外面应酬或者办事回来拐到公司一坐,再也不谈徐山川,甚至怪话也少了,仿佛人之将死其胸宽广,或者她终于明白在生命面前,以前她计较的那些事只不过是鸡毛蒜皮。每次她来,我都问要不要毁约?她说no。当时,我已经接了天乐县的天坑旅游策划,公司的资金有了补充,因此,我是真心希望她毁约,可她语气坚定面色平静。我揣摩她,到底是真坚定还是因为我的怀疑刺激了她才坚定?无法判断,她的话越来越少了,从话痨型变成思考型,整个人都仿佛提升了一个档次。

她先后说了八次“no”,十二月十日就到了。那天晚上她精心打扮,我开车送她到蓝湖大酒店,告诉她已经提前帮她预订了305房,她只管去登记就可以了。她问为什么不是三十层?我说高层没有外露阳台,有外露阳台的最高也就第三层了。她问如果摔不利落怎么办?我说本来就只让他摔成残疾,干吗要让他摔利落?她说她要跟他一起摔,必须确保她利落了。我说如果她摔不利落,公司会有让她利落的补充方案。

她登记住宿后,我请她在二楼吃一餐贵的,仿佛死刑犯吃上路餐。她吃得很少,就像说话那么少,脸一直绷着。我说现在仍然可以毁约。她又说了一次“no”,前后加起来一共说了九次。她点了一瓶红酒,我和她对饮,但饮着饮着,她的眼泪就叭叭地掉下来。她说她对我说的话比对父母说的话还多,没想到她那么信任我,我却糊弄她。这么大一个城市,不可能找不到高层有外露阳台的酒店,即使找不到,那找高一点的酒店顶层露台总可以吧。从三楼摔下去,他们都会半死不活,这是她最不想要的结局。她认为我这么做是想逼她放弃计划,也就是说我只帮她订了一个房间就赚到十万元策划费。我说能留住两条命比赚多少钱都划算,只要她放弃,我立刻退钱。她说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她还能相信谁的问题。我说有的事不能说得太早,否则没效果,对一个人的评价,晚几个小时也许就完全相反。但任凭我怎么解释她都不信,她甚至说出了交友不慎。

没办法,我只好提前带她进入305房。时间是晚九点,离徐山川到来还有一小时。她走到阳台上,开灯,灯没亮。我告诉她已经收买了电工,整个北面今晚都不开灯。她推了推栏杆,栏杆一动不动。她说原来连这个也是骗她的。我让她往下看,下面一片漆黑。忽然,阳台正下的草地上,一个特制的蛋糕状气垫渐显,气垫四周彩灯流转。她问我到底要耍什么宝?我说这个气垫是预备他们摔下去时接住他们的,但如果他们不敢摔那它就是一个道具。接着,一百支蜡烛被点亮,它们被一百个人捧在手心朝气垫方向聚拢,看上去仿如闪烁的群星。她惊讶地看着,还没等她惊讶完,一束追光落到阳台上。她突然给了我一个拥抱,仿佛是对刚才误会的补偿。这时,一个点着蜡烛的大蛋糕从405房窗口缓缓放下,停在她眼前。追光灯以及气垫上的彩灯此刻全灭,蛋糕上的烛光照着她红扑扑的脸庞。我说你先预演一下,蛋糕还备了一个。她对着蜡烛用力一吹,面孔一闪即灭。顿时,草地上响起合唱:“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啊,祝你生日快乐……”她激动得不停地抹泪。我说我策划的不是让你们死,而是给你们做一场生日秀。她说吴文超,你干吗不早说。我说剧透了就没有震撼力了。她说没关系,待会徐山川来了,你照着做一遍就算完成任务。

晚十点,徐山川准时到达。我和请来的临时演员们坐在酒店北面的草地上,等待他们从房间走到阳台。十点半,阳台上没动静。十一点,还没动静。我发了一条短信给她:“姐,到底还死不死?”她回复:“徐山川不想死,你们撤了吧。”我们又等了一个小时,阳台仍然没有动静。我叫演员和工作人员全撤,只留下那个气垫和我。我坐在离气垫二十米远的地方看着阳台,生怕他们争吵,生怕他们忽然从上面摔下来。

黑漆漆的草地漫长地黑着。我喂了一晚上的蚊子,看见草地上那片黑像兑了水,渐渐变成灰色,又渐渐变成了黄夹绿。天亮了。早八点,夏冰清一个人走到阳台,先是看见气垫,然后再看见我。她朝我挥挥手,我才提着折叠椅离开,直到这时我的心里才算踏实。因为收了她的一笔费用,而且利润丰厚,怕你们让我去税务局补税,所以上次就没交代这一段。十二月十五日,夏冰清到公司来喝咖啡。她说那天晚上,徐山川不像以前那么放松,他对她开始警惕了。他害怕她设陷阱请人偷拍,死活不愿到阳台上。她只好跟他剧透,但他说动静那么大,他更不敢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