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们还吆五喝六地逗他,花子,你那个婆娘长得什么样,有没有春熙楼的姑娘漂亮?!发现不管用,心思也皮了,不知哪个缺德的岔开腿把脚往路障上一撂,叫两声,从爷爷裆下钻过去,就放你出城。
折辱人的怪笑,渠锦堂咚的一下两个膝盖落地,还没等人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半个身子在城外。
娘的!抓住他!
然后就是挨打,拳脚相加。
小童看不下去了,扒着车窗:“少爷!他快被他们打死啦!”
渠锦堂确实快死了,抻着手向外爬,恍惚有车轮声,嘎吱嘎吱近了,但他看不到,身上的分量轻得好像一只蝶,有着白色的翅膀,翅尖上一点粉灰的圆斑……
“这是芍药,那是五九菊……”一只粉蝶儿落下来,停在绣月儿的鬓边,渠锦堂捂着手,“月儿,你别动!”
手掌盖下来,没逮住,蝶子扑棱着飞到树上:“等着,我给你逮去!”被月儿抱住手,贴到小胸/脯上,“少爷,算了……”
暖烘烘的光,从枝叶间斑驳地落到他们青葱的脸上,渠锦堂一时舍不得:“你喜欢……”绣月儿望着高高的树不放人,“少爷你别去,我不要蝶子了……”
渠锦堂听得心里一汪蜜似的甜,忽然有了莽撞的胆量,捏月儿的小手:“那我给你逮别的,兔子,白兔子喜欢吗?”
月儿低下头,从这个角度,分不清他水杏一样的眼里是羞涩还是怯弱:“算了吧……”凉飕飕的拒绝,像打十二月里刮来一场北风,从脚底漫起的寒气,“反正最后都要冻死,我不要了……”
风雪越吹越邪乎,屋子里炭盆烧得火旺,拔步床幔子上魑魅魍魉的影,撩动的利爪,眼瞧刺到脸上,渠锦堂大叫着扑进一个柔软的怀抱:“月儿!”
绵绵的小手,顺着抖筛的脊背往下,一下一下抚摸:“我在,少爷,我在呢……”
他又发病了,执拗地躲在月儿的胳膊肘下,煞白的小脸上只剩下一对战栗的大眼睛,目不转睛盯着月儿:“我梦见你走了……”
月儿笑呢:“怎么会呢,我怎么会丢下你……”
渠锦堂有了着落的雏鸟一样静下来:“真的走了……”还是害怕,两只手紧紧扒着他,委屈瘪嘴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也是你不要我……”抠到衣服里的指头,月儿一沾就松开,他往床下挪,幔子外黑魆魆的一方世界,“火快灭了,我去添点炭……”
渠锦堂的鼓膜骤然响起锣:“月儿!回来!”
床褥子流沙一样动了,渠锦堂想伸手,想拽住床幔,越奋力陷得越深,月儿的身影在漫天的风雪中,逐渐融成雪花大小的一片冰晶……
他拼了命地挥臂,终于握住:“月儿!”
不是冰,是比炭火还暖人的温度:“我在,我在呢……”
渠锦堂攥着拳醒来,濡湿的眼角,一点黏着睫毛的泪水,掌心摸过身下,不是脏兮兮的泥地,一床软云似的好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