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我拿着枪一直打,靶子慢慢变得不像靶子了,像一个人。我以为他站在那,我抬抬手就能把他杀了。”冬深好像很神秘似的,“你猜猜是谁?”

龙曼丽直愣愣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不会用枪,技术很烂,怎么也打不中。有人帮我在他眉心胸口各开了一枪,靶子倒了,我才意识到倒下的是靶子,他还没死。”冬深遗憾地说,“我太失望了。”

龙曼丽眼睛里蓄起了眼泪,背过身去快速地用手背抹掉了。

冬深还在说:“我问那个帮我的人,怎么才能一击毙命?他告诉我,要选好武器,等待时机。妈妈,什么是好时机?我本来不想等了,他给了我一把枪,我就这样——”

他用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枪,对准太阳打了一下,又放下了,头也垂了下来。

“你和我,就都解脱了。”

龙曼丽猛地抓住他的手,眼泪来不及擦掉,几秒钟就流了满脸,不发一言,只是很用力地摇头。

“你别哭,妈妈。”冬深用手指给她擦眼泪,但擦不掉,就干脆用衣袖去擦,力道轻柔,话却很尖刻,“昨天晚上之前我还是这么想的,本来我的人生也没什么价值。”

“不……”龙曼丽含含混混地发出音节,显然被他最后一句话刺伤了,“不,别这么说,冬深……”

“是这样的。”冬深却坚持,“尤其是对你来说。”

他显然在陈述事实,龙曼丽无法反驳,只能伤心地哭。

没什么好反驳的。冬深刚出生的时候龙曼丽恨过他,冬深与龙曼姿越长越像的那几年,龙曼丽虐打过他。也许龙曼丽也爱冬深,但冬深对她的人生来说,确实承担不起“价值”二字。

“我害你过了不好的人生,你不喜欢我,我也不恨你。”冬深擦不干她的眼泪,索性不擦了,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更何况,你那么讨厌我,还努力爱我。妈妈,我做不了别的,也只能爱你。”

冬深的存在永远地毁灭了龙曼丽的人生,她不需要他。冬渐鸿禁锢他,限制他去工作,让他失去社会价值。他追求实现价值,但一直求而不得,后来他遇到许洛,许洛说,画他是一件有价值的事。这句话比什么都能打动冬深,他渴求自己被需要,渴求能够做有价值的事,因为就连冬渐鸿对冬深兴起的肮脏性/欲,需求的也只是他长相后面的另一个人。

但冬深发现这也是谎言,许洛需求的是体面,浪漫,性/欲。他的需求与冬深毫无关联。

真相是冬深从未被需要,冬深是漂浮的蓝色星球上一件可有可无的垃圾。

周律给他一把枪,他想,这真是雪中送炭。他变得快乐,因为他可以学习周律的演示,寻找合适的时机,或者在忍无可忍的时刻连开两枪,一枪打在那个人的眉心,一枪击穿他的心脏。罪人像被周律打倒的靶子那样倒下去。

他的人生也许就此终结。冬深拿到周律的枪时幻想了监狱高耸的铁网,也许会在那里劳作,做手工,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得到了一份工作。马克思把价值归结于劳动,他想,也许会在自由略微缺失的状态下实现价值,那也还不错。

他用他缺乏意义的人生换取解脱,龙曼丽也会因此得救。

他是真的有这么爱龙曼丽的,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妈妈,听我说完,好不好,不要哭。”冬深说。

“我忽然发现,以前我只想让别人需要我,却从来没有自发想要过什么。”冬深说,“现在有了。他暗示要帮我,我不想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