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弥漫着机油、货物发霉和呕吐物混合在一起的酸臭。有人正发出鼾声,浑不在意剧烈的颠簸。有人则聚在一起,用听不懂的语言小声说话。
华楠竭力用口呼吸着。偷渡。一个警/察,至少是前警/察,知法犯法。以观光客的身份乘飞机到克里特岛,然后火速搭车赶到南部港口小城,混在为船客搬运行李的船工之间,提心吊胆却若无其事地背起弟弟,走上事先“联络”的船。在黑暗的底层,屏住呼吸,心如油烹地等待着,向明知不存在的神乞求不要被抓、快点开船,直到离港那一刻——二十四小时之前,他还没有任何自信能做到这些。
洛华楠想起,大学时上犯罪心理学,一群人围在一起又是探讨又是模拟犯罪的心理机制,现在他才知道,真正犯罪的时候,根本就什么都不会想,只有“做了”和“没做”,就算真有那么多复杂的心理活动,也全积压在潜意识中。
从前他压根不相信,但如今,他得承认,人们犯下的每项罪过,也许从初始的根源上就无可避免。这样想着,任由黯淡粘稠的绝望蔓延至骨髓、细胞,疼痛苦涩只是短短一瞬间,适应之后就非常好过了。
只要你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什么无坚不摧的强者,也不是纤尘不染的圣人,你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然后,你就可以毫无障碍地认同自己的无能、无力,然后坦然步入泥泞。
……
忽然,船身剧烈地颠簸了一阵,而后猛地抖动了一下,停住不动了。洛华楠睁开双眼,看见由上方下来的舱门打开了,一个男人用嘶哑的嗓音朝下嚷着听不懂的语言。旁边假寐的几个人听了他的话,立刻站起来,兴奋地往舱门跑去,为了抢先出去还你推我搡。洛华楠见状,赶紧揽着华杨站起来,背向他蹲下`身。
“华杨,上来,要下船了。”
华杨乖顺地点点头,环住哥哥的脖颈趴到他背上。“抓紧了。”华楠叮嘱,小心地起身,一手拉过行李箱,向外走去。
依然效仿上船时,夹杂在人流中走下舷梯,华楠深深吸了一口夜间冰凉的空气。灼亮的金星遥挂在东方墨蓝的天空,时间已近平明。
没有人登船检查,只有两个码头工模样的人打着手电绕船走了一遭便离开了。出了港口,蛇头用生硬蹩脚的英语解释,这是个私人海港,而他跟这里的管理者有点私交,因而“生意”比较频繁。
“你们走东,到边民区,当心巡逻。”蛇头伸手草草向东一指,便夹着装满钞票的皮包离开了。
偷渡客们三三两两循着蛇头指的方向走去,遇到有灯光的地方都要绕道。洛华楠刻意和那些人拉开距离,背着华杨,隐匿在集装箱的黑影中蹒跚。察觉弟弟的身体有点下滑,华楠招呼他。
“华杨,别睡,当心摔下去。到地方找到旅馆住下,就可以好好睡了。”
华杨惺忪地紧了紧圈住哥哥的手臂,咕哝地问道,“哥,咱们去哪儿啊?”
“刚才那人说了,去边民区。”
“我没听明白还不行么?”华杨噘嘴佯嗔,“你就欺负我英语没你好。”
华楠被他逗笑了,“其实我也没怎么听明白。”
“你一个警/察,英语那么好干嘛?”
“学好英国话,走遍天下都不怕不是?再说,我现在充其量算前警/察了。”
“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