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团兵站的人前来支援,乱枪之中也没打中那人,倒是把胆小怕事的那个瘦竹竿吓得不轻,哆哆嗦嗦趴在树后面,大声喊投降。当兵的倒是训练有素,朝着共党消失的山林追了过去,戎策带着兄弟们打扫战场,他们一队十个人打人家四个,就抓住一个怂包,说出去不够丢人的。
董锋躺在地上按着胳膊上的伤口,戎策凑近了看才发现是擦伤,骂了一句重庆话,让两个手下把他送到陆军医院,跟战文翰做病友,比比谁更丢脸。大约半个钟头,保安团的人匆忙返回,抓住一个逃跑的时候摔断腿的,还带回来一具尸体。
死的是那个敢两次突围的壮汉,后背中了四五枪。保安团的中尉说,他是掩护年长者的时候受伤的。戎策隐约感觉,这次把最大的鱼给漏了。
杨幼清把行动报告拍在戎策脑袋上,戎策受了这一下,一言不发蹲下去将散落的纸张捡起来,还未起身,杨幼清一脚踹在他肩膀上,“十个人看不住四个?你们是八十岁的老太太,还是三岁的小娃娃?”
“是我失职。”戎策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恭恭敬敬将行动报告整理好,放到杨幼清的桌子上。杨幼清看不惯他一出事就沉闷不语的样子,指着他的鼻子却不知道骂什么好,毕竟整个报告看下来,失误最大的是战文翰。戎策其实也明白,整个一队被战文翰换掉了一半的血,之前跟戎策搭配最默契的老组员,都被拆散进了其他队,反而加了一些战文翰他自己的心腹。
“老师,我手下的兵都是经验派,战组长的人是学院派,搭配合作的时候难免有分歧,加上磨合的时间不够……”戎策低着头,叹了口气,“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就算磨合不够也不会打不过四个共党,不,能称得上战斗力的就两个,剩下一个老头一个草包。”杨幼清背着手站在书桌前,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戎策深深呼吸,缓缓说道,“我们队里不干净。”“你怀疑谁?”“我说我怀疑战文翰,他爹不得打死我。”戎策摇摇头,“从今晚的表现来说,被抢了枪的最可疑。不过他死了,死无对证。这个案子,我也是怀疑对象,您问我,有失公正。”
“董锋呢?”“他是在场军衔最高的人,但不是指挥官,擅自离场、组织战斗的失误都是我的责任。”“知道了,你写一份检查出来,”杨幼清把行动报告收起来放进文件袋,“我会联系保安团了解事件详情,审讯那边我亲自来。你这几天还是到叶家去,不要跟这个案子有过多的牵扯,否则更解释不清。”
戎策点点头,想说什么却不敢说,杨幼清注意到他的迟疑,示意他大胆说。“老师,谢谢您无条件的信任我。”“我不是无条件的,”杨幼清抬头看他一眼,依旧是表情严肃,“你是我一手带大的,如果你是共产党,那我是什么?”
“您就不怕我来上海这半年……”“瞎扯,”杨幼清打断他,“他们喜欢吃苦,而你是完全的享乐主义者,理想不同,别提信仰。”戎策住了嘴,低下头捏着手指,“今天带回来一个小姑娘。”
杨幼清顿了一下,挺起身子看向他,眼神中带着几分危险,“你想说什么。”“她的父母也许做错了事,可她无从选择,能不能想办法,让她过上正常的日子。”“正常?你知道现在战区多少人受苦受难,敌人的孩子凭什么要过好日子?你以为都是像你这样,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少爷?我看,你在上海待得太久,忘了尸横遍野的样子了。”
戎策想起了那个小报童,杨幼清当时教导他,不牵扯无辜之人。可现如今,一个无辜的孩子被卷进来,杨幼清又说,不可多管闲事。这也许是杨幼清入行十年不得高升不得重用,却也没多少仇家的原因。他喜欢独善其身。
“老师,是我考虑不周。我,我先回叶家去了,天快亮了。”
3.原委
戎策坐在喷泉边的石头上看一本英文书,葛茹风正在长廊里和叶柏啸玩着猜谜语的游戏,谜底大多是花花草草。叶柏啸玩乏了自己跑到小厨房找点心,葛茹风走过来,见戎策正在读书,颇为好奇问道,“戎组长可以看得懂医书?”
“这是入门级的,我也只是看的一知半解。我见小少爷房间里有一本,便拿来看看。”戎策说完急忙补上一句,“您放心,保护您的安全是第一位的。”葛茹风倒是不在意会有刺客突然闯入,坐下来与戎策讨论起这本书,“这是三少爷中学时的读物,柏啸见有些图画便拿回去自己看。你觉得它通俗易懂吗?”
戎策看了一眼正在池塘边趴着用饼干碎屑喂鱼的小少爷,摇了摇头,“能读懂它,或者看懂它,需要一定的生物学知识。这里面还提到了一些新兴的学科,即使过了近十年依然是热点话题。我也是看的半懂不懂,让您见笑了。”“你的英文不错。”葛茹风赞许道,戎策不知她是客套还是真心的,回答道,“我之前曾在四川念过大学,后来见家国蒙难,饱受西方列强迫害,决定从军报国。”
“我也要报国!”叶柏啸见他们聊得火热,感觉自己被遗忘了,迈着小短腿跑过来插进这段对话。戎策不知如何回答,葛茹风把小家伙报到膝上,说道,“你年纪还小,等你和大哥哥一样大的时候就可以参军了。”
戎策感觉自己说错了话,将军的妻子怕的就是男儿战沙场而不归,她大约是不想也害怕小儿子上战场的。但葛茹风有意无意问他曾经的经历,他也不好意思说是被老师救了一命后,他说下辈子当牛做马感恩戴德,老师说别下辈子了这辈子你就跟着我吧。太丢人了。
距离慈善晚会还有三天,戎策跟战文翰要了一批自己的兄弟,组成一个临时的分队。战文翰不给也得给,他用官场的处事方式,替换自己的心腹,结果放跑了大鱼,被处长司令和他爹轮流教训。
晚会定在银河饭店,银河舞厅街对面,戎策提前带人熟悉了地形,每个出口和重要的角落都安排了自己的兄弟,又在银河舞厅的顶层安排了一组狙击手。李承问他这么兴师动众为保护一个女人是不是不值,戎策扶了扶他帽子吓唬他,这个女人出了事,别说司令部,整个西南战场都得出事。
不过西南战场收获了两场大捷,叶煦州约莫年底就能升少将,可戎策却被叫到了侦缉处,给人按在审讯的椅子上问了一下午的问题,翻来覆去目的是看他有何隐瞒。戎策回答到最后都快骂街了,杨幼清才现身,提着他领子把他带出去。
据杨幼清所说,被打死的是无辜的组员,先前的履历清白,再者共产党不会对自己人下手。不过被捕的怂包指认了三个组员说他们认识,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保命瞎胡说。但唯一可用的情报是,逃跑的地下党头目,会从公共租界一码头乘船,顺着黄浦江逆流而上。这条线索依旧是战文翰在跟进,只怕他会无功而返,毕竟三天了还没半点消息,人家估计已经到苏区了。
晚会前两个小时,戎策回到叶家,一进门便被穿着小西装的叶柏啸撞了个满怀。葛茹风见他穿一件皮夹克和军靴,不像是去晚会的样子,吩咐阿福去拿一件二少爷的礼服给他。阿福搓着手回道,“可二少爷不喜欢人动他东西。”
“吵嚷什么,”叶南坤健步走来,戎策立正给他敬礼,他上下打量戎策一眼,沉声问道,“怎么回事,戎组长是去社交还是抓人。管家,拿一件仲杨的西装给他。”戎策想说一句西装限制活动,但怕他们以为是故意抬杠,藐视上级,末了只能憋了一肚子的说辞跟着管家上二楼。
半路,戎策拉住管家问道,“叶参谋长好像对我有些不满?”“老爷年轻时候就是这样,严苛罢了。”管家拿出钥匙开门,屋里已经被收拾了一遍,但估计是不识字的下人收拾的,欧洲美人被摆在了书架最显眼的位置。
“我也觉得参谋长是包容和蔼的人,我们做特务的,总是不受人待见,参谋长却一视同仁,令人感动。”戎策旁敲侧击,正在搜寻衣服的管家挺起身子,依旧是面带微笑,乐呵呵回他,“是啊,老爷还说,你和他长得像,也是缘分。”
晚上六点,叶家的小轿车停在银河饭店门口。叶南坤挽着夫人走进饭店,路遇不少熟人,热情寒暄。戎策牵着小少爷,一个不留神让小家伙拽着跑进了大堂。扮成侍应生的阿力举着一盘鸡尾酒走过来,刚想说话就被叶柏啸的大脑门撞到了大腿,鸡尾酒洒了一身。他还没说什么,叶柏啸先疼得嚎啕大哭,戎策急忙蹲下去给他擦眼泪。